他的目光在程骄脸上逡巡着,突然问道:“丛音在厨房养着几尾青鱼,你见过吧?”
程骄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里的火焰变戏法一般熄灭,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你厌恶它们吗?喜欢它们吗?偶然路过厨房,会特意停下来多看它们两眼吗?”商别云停下来笑了笑:“你对它们是什么感觉,我对人就是什么感觉。”
“……只是漠然?”
“只是漠然。”
“……”
“所以——”沉寂了片刻,商别云突然说道:“我对你身体里那些说不上来有多少的人族的血,也是这种感觉。”
“只是漠然?”程骄听懂了,眼睛慢慢地亮起来。
“只是漠然。”商别云笑着屈起手指,弹了程骄脑门一下。
程骄捂着头笑了。
商别云将手缩回了袖子里:“只要你自己愿意把自己当鲛人,哪怕你只有心口一滴鲛人血,我就把你看做我的族人。你要是再把这事当做顾虑,看我不把你脑浆子敲出来。”
程骄捂着头,眼睛掩在手下,烛火的光在他眼中抖动了一下。“是,先生。”他笑着说道。
丛音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提食盒,及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酒盖掀开,商别云闻着味就从屏风后面飘出来了,趴在酒坛子边上闻。
丛音从食盒里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往外端,可能是跑得急了,小脸通红:“烫烫烫,爷!有油!小心袖子!”
商别云已经等不及了,抓着袖子抢了个小酒盅在手里,先给自己斟了杯酒,小小地抿了一口,辣得脸都皱在一起,吐着舌头大呼过瘾:“你不是说买石斑回来自己做吗?这菜哪来的?”
丛音忙活着都掩不了兴奋,手上嘴上忙活不挺,一边指挥着程骄:“哎娇娇你去厨房倒一碟姜醋来,”一边跟商别云兴奋地讲述,“哎呦爷你是不知道,我先去哨站,把两张京城的回帖递了出去,哦对了京城的回帖说是三天之内就能送到。他们贵人要是坐软厢的马车过来,怎么也要个五六天。爷把时间留好,京城的贵人有钱的。哎娇娇我忘了醋里别放姜!”
程骄显然对自己的称号十分不满意,但也懒得与丛音争辩,黑着脸出去了。
丛音像是连气都不用喘,话像爆竹一样往外窜:“送完了京城的就剩青州的了。我想着无藏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下钥比别家晚,就先把别家转完了,又去的无藏楼。”
商别云看着她好笑:“你慢着点说,仔细口水。别家没什么特别的?”
丛音好不容易忙完了手上的,将食盒放在地上,扑通坐下了:“没。就有几家没想到是我一个小丫鬟来,问了两句。我说爷没养小厮,就我一个伺候的。哎?程骄算不算小厮啊?以后怎么说?”
商别云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青笋:“他不行。他那个样子扮小厮也扮不像,以后就对外说是朋友家的少爷吧,你接着说。”
丛音本就是随口一问,因此只顾着讲自己的:“无藏楼名气这么大,我这是头一次去,我的天,爷,我看戏里唱的皇宫怕也就这样了吧。我迷迷瞪瞪,眼前头都是花的呢,就被领到了后头,等了半天,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笑呵呵地出来,我赶紧行礼,谁知道他半受着,说他只是个奴仆,让我担待一下,再等等主事的。”
程骄这时候回来了,丛音从他手上把那碟子醋接过来,放在了一盘螃蟹边上:“天爷呀,我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老头,谁知道还只是个仆人。我又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穿金戴银的老爷,我赶紧又行礼,结果这人又不受,说主人家不在,自己只是个主事的,特出来接我的帖子。”
“我赶紧把回帖给他,他接了又笑着跟我聊了几句,我听不大懂他说什么,回也回不好,就告辞要走,说怕再晚码头收案,来不及给爷买鱼下酒,谁知道他当场就吩咐人,叫人去望湖楼定了一桌席面送过来,外加一坛五十年陈的女儿红,捧得我晕晕乎乎地出了门。”
丛音一边说着一边将鱼虾海味一类的菜往商别云面前摆:“这火方肘子之类的爷不爱吃,给娇娇吧。爷你记不记得洄娘讹过咱一顿望湖楼?就这一顿席面,没个十金也下不来,而且他们也没提前下定,说去就去,去了就能拿回来。这么上赶着,爷,我看这回真的有戏,不行这次就要个狠的。”
商别云看着被挪走的晶莹透亮的蜜汁火方,心想我尝尝换个新鲜还不行吗,又有点不好意思说,咳了一声:“我倒是觉得这个无藏楼怎么有些自来熟啊?文人雅士来往,送书送画都好说,送席面是怎么一回事?跟走亲戚串门子一样,送起肘子来了?”
丛音闻言差点跳起来争辩:“什么文不文雅不雅的,我觉得挺好,怪亲切的,送席面还能吃进肚子里,送书送画你就堆在屋子里发霉了!再说你管他送什么呢,送就是好事,就是想巴结,咱想卖高价,就有戏!”
程骄趁丛音叉着腰急眼,看了商别云一眼,将蜜汁火方的盘子往商别云那边推了推。
商别云捂耳朵:“好好好,别吵,我就是顺嘴一说。知道了,无藏楼是吧,我重点关照就是了,不过还是老规矩,我只跟能说了算的主子打交道。若来的是那个白白胖胖的管事,我可还是不会理睬的。”
“知道知道,我每家都说了。”丛音翻了个白眼坐下了,忍不住叼着筷子想,也不知道那家的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