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风哭笑不得:“不必不必,也没你想的那么低。我说十年八年买不了这么一幅画,是我这俸禄,总要攒着买个宅子,娶个老婆吧。这一幅画就能顶宅子一间房了,我可舍不得。”
商别云半晌无言,突得伸出手指,戳了戳程骄的背:“你快别紧着练武了,先学艺吧。书画琴棋,什么都行。”
季澄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现在倒是很知足,靠自己的本事能挣上口饱饭,比我小的时候,不知道要强上多少。我爹是个船夫,一年有半年飘在海上,我娘领着我跟妹妹,在码头支了个鱼摊过活,三天里头,倒有两天是吃不饱的。”
商别云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剖白心迹,讲起小时候的事来,但是为了礼节,还是注目着他静静听着。
季澄风横着抚了一下手上的画轴:“我很小就开始在鱼摊上帮忙了。因为实在太穷,连秤砣都不舍得买,我跟娘都是用手估摸着给客人称斤两。一开始怕给客人少了被找上门来,总是往多了给,应该赔了不少。可时间久了,准头就上来了。有客人信不过,拿去别的摊子上称,都是一两不差的,因而我们母子在码头上,还有些小小的名声。”
画在手中转了两圈,他举给商别云看:“一斤三两,大家这幅画,比寻常同样画幅的重了不少,裱画用的是实心的楠木吧。好工艺,感谢大家割爱,就此谢过了。”说罢握着画拱手躬身。
商别云看了他的头顶一会儿,缓缓躬身,回了一礼:“季大人客气。”
季澄风起身,拉住还呆呆站着的姚轲:“今日多有叨扰,便先告辞了,大家停步勿送。”
商别云脚动都没动:“好说。三月之后,自来取琴便是。”
季澄风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向大门走去。姚轲抬头看了眼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闭嘴,低头走路。
商别云立在屏风前,看着二人的背影,右手两指在袖子中,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转头看程骄,正巧与程骄对视。两个人眼神中,全是一片了然的凌锐。
酒坛。
在那个关了门窗,黑暗一片的酒馆里,他们藏在洄娘的空海之中,像梦境游走在现实中间一样,一掠而过,没有惊扰到那个现实中的一分一毫。
唯有那坛酒。
洄娘为了压惊,随手抓起喝了一口的,那坛酒。
季澄风随手一掂的那幅画,商别云当然没有称过。一斤三两这个重量,到底是季澄风随口编的,还是确有其事,商别云无法判别。
可是不管是随口编的,还是确有其事,都说明季澄风想让商别云知道一件事。
知道他手下若有神,知道他对重量十分敏感清楚,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季澄风走到了大门边。丛音离开之后没有人再去栓门,因此门上没有门栓,只是两扇门扉合缝掩着。
季澄风的手搭在了门扉上。
商别云突然高声一喝:“季大人!”
季澄风的手停住,而后回过身来,望着商别云。
商别云与他一条直线上两两相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季大人,还有一事,我忘了说,还请先留步。”
季澄风一挑眉:“如此,商大家说便是了。”
商别云皱眉,语气淡淡:“我要说的这件事,还是坐下来详谈比较好。”
季澄风将手扶在刀柄上,爽朗一笑:“我从衙门偷跑出来有一会儿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上头问了。不若改天,我带小姚再次登门拜访吧。”说罢便回身,回身之前,眼角余光看到商别云身前站着的程骄,突然变了脸色。
季澄风左手按在门上,将门推开一条缝。
右手推刀,一声刀锋惊鸣,刀锋显露,左手拔刀出鞘,手腕翻花,回身一式平沙破,右手将姚轲拉倒了身后。
刀锋去势一滞。季澄风低头,程骄比他稍矮一些,头抵在他胸膛处,两手剪状架住他左手大臂,封住了他身体动作。季澄风调转刀锋,将刀柄对准程骄背心,死死砸了下去。程骄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纹丝不动。
一色湛蓝衣角从二人身侧鬼魅般掠过,掠向季澄风身后。季澄风目眦欲裂,左手甩不脱程骄,便将右手拽着的姚轲使力一推,拧转身躯,刀抛递到右手,向身后奋力一斩。
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向他身后冲去,只有一条蓝色的袖摆被刀锋隔断,缓缓飘落在地上。
季澄风动了杀机。他反身挥刀,程骄松开他的手臂,向后跳开,两臂交叠架在身前,受了季澄风一刀,血花飞溅,重重跌了出去。
季澄风一甩刀上血滴,俯身向后抢去。可商别云已经提了人,与他错身,矮身躲过了他一刀,并不恋战,提着手中的人,身法诡谲,迅速闪到了程骄身侧。
两人都回过身来,季澄风架着刀,商别云提着人,二人如虎豹一般,弓着身子,眼神相接,死死对峙。
程骄躺在商别云脚边,缓缓坐起身来。
商别云眼睛并未转动,口中问道:“没事吧。”
程骄两臂各有一道长长刀口,鲜血簌簌而下。刀锋快而利,万幸躲得快,因而虽看上去惨烈,可伤得不很深。
“没事。”程骄咬着牙,站了起来,弓身立在商别云身侧。
季澄风趁商别云与程骄说话,微微转动眼球,看着商别云左手上提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