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虚弱的祝永达动不动就是一身虚汗,一架子车煤从门前的小坡拉上去,要歇几次。他咬着牙,双手紧把着架子车辕,脚板紧抠住路面,那生硬的路面一把大手似的故意将他向后推,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着。他不能再拉短途了,短途要一趟一趟地将煤块端上楼,那是很耗费力气的。他只拉长途,拉长途回来还有喘气的间隙。那天晌午,他将一车煤拉向民庆路时已是十二点了。四百块煤要送到六楼去。如果他的身体没有病,一趟就提一百块,现在,他一趟提六七十块也觉得心慌气短。他已向六楼跑了五趟,觉得心跳得厉害,眼前头一阵一阵发黑。最后一趟,他将剩下的七十五块煤全部垒上提着向六楼上,上到了五楼,他抬头一看那楼梯,忽然觉得那楼梯在旋转,旋转着向他扑过来了,整个楼房也在颤动,他恶心极了。他一脚踏上一级台阶,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背去了,他极力要稳住自己,赶紧向前倾。他向前一扑,便跌倒在楼梯上了,手中的煤块自然摔掉了。他从楼梯上滚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祝永达苏醒后,发觉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输液瓶里的液体悄无声息地点滴着。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在极力回想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是谁把他弄到这个地方的,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头脑里是一片空白。扫视了病房一眼,他明白,自己是躺在抢救室里。他什么也不想了,闭上了眼睛。他困倦极了。
当祝永达睁开眼睛时,只见床头柜上放着苹果、饼干、罐头和奶粉。马秀萍坐在床跟前的小凳子上。
&ldo;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do;
&ldo;你就不想想,你咋到这儿来的?&rdo;
&ldo;想不起来了。&rdo;
&ldo;是我把你弄到这儿来的,你知道吗?&rdo;
&ldo;是你……&rdo;
&ldo;我就住在你送煤的那个五楼。&rdo;
&ldo;啊?原来……&rdo;
祝永达将头转过去,他的眼睛在发潮。
&ldo;永达哥!&rdo;
马秀萍拉住了祝永达的一只手。祝永达的手十分粗糙,虎口上裂开了口子,手上的纹路被煤染得清晰可辨,手掌里结着老茧。他的胡子没有刮,脸上毛毛糙糙的,面容比实际年龄老得多。马秀萍低头垂泪了:&ldo;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rdo;
祝永达从马秀萍手中抽出来了,只对她一瞥:&ldo;我这样子很丑,得是?是不是很同情我?&rdo;
&ldo;你呀,病倒了,还这么要强?好好养病吧。&rdo;
马秀萍削了一个苹果,再用刀子削成小片儿,给祝永达。祝永达眼睛眨了眨,鼻管里尽管很酸,也没有让眼泪涌出一滴半点来。他从马秀萍手中接过苹果,大嚼大咽。
祝永达在病床上躺了七天,马秀萍在病房里守了七天。祝永达临出院那天,马秀萍给他买了一件皮夹克,一件毛衣,一条裤子。祝永达不穿马秀萍给他买的毛衣,他非要穿自己的那件毛衣和赵烈梅给他织的那件毛背心。马秀萍说:&ldo;你那毛衣和毛背心我早就扔了。&rdo;祝永达说:&ldo;不行不行,扔了也得找回来。&rdo;他没有给马秀萍说毛背心是赵烈梅送给他的,他只是说非要找回来不可,马秀萍一看他那急不可待的样子,吭地笑了:&ldo;毛衣和毛背心叫汗湿成硬板板了,我叫人去洗,还没有干。&rdo;祝永达这才穿上了马秀萍给他买的那一身新衣服。一出医院,祝永达就要走。
&ldo;还要去拉煤?&rdo;
&ldo;拉煤有啥不好?咱是庄稼人,有的是力气,自己挣钱自己花。&rdo;
&ldo;留下来,留下来在制鞋厂里干。&rdo;
祝永达摇摇头:&ldo;我不想受制于老板,人一当老板心就黑了。&rdo;
马秀萍又笑了:&ldo;偏见。你不是也当过松陵村的老板吗?我看你心就不黑。留下来,帮我搞管理,咋样?&rdo;
&ldo;你现在还是一个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