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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马润绪忍痛挖了苹果树。树挖倒之后，他去找田六儿要地，田六儿说：&ldo;没有一等地了，只能给你补分二等地，苹果树的损失村组不负责。&rdo;他去找田广荣，田广荣说：&ldo;用一等地换一等地只是村委会的意见，至于说村组能否执行下去，只能根据村组的具体情况而定。&rdo;田广荣叫他去找田六儿，马润绪只好又去找田六儿，说是田支书叫他来找的。田六儿说：&ldo;我给你实话实说了吧，村组也不想把一等地作为庄基地的，这是村委会做出的决定，村组不执行没办法。&rdo;田六儿没有骗马润绪，将一等地作为宅基地，田六儿也想不干，也想抵制田广荣。可是看上了这片地的两户农民田六儿惹不起就听从了田广荣。这两户庄稼人中其中一户的女主人将田广荣叫表舅。外甥女要得到一处宅基地也要送礼的。别的庄稼人送五六百，外甥女送三百元，毕竟是娃的表舅嘛。外甥要那块地，田广荣不能不给。另一个女主人是田广荣的救命恩人。&ldo;文化大革命&rdo;那一年，田广荣被造反派整惨了，一天晚上，开毕田广荣的批斗会，田广荣没有回家去。他准备跳到村外的那口井里去自杀，他已受不了那残酷的折磨了。一出街道，黑灯瞎火的，他只顾低头走，撞在了田劳劳的媳妇张桂桂身上了，张桂桂去外村磨面刚回来，问他去哪搭？他不吭声，只管向田地里走。张桂桂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他的神情不对头，就将架子车放在了路边，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到了大口井边，他踌躇了一刻，向下扑时，被人抱住了，这人就是张桂桂。张桂桂将他领到了自己家里，黎明时分，他跟着张桂桂到了雍山，张桂桂把他安顿在自己的姑姑家里了。他在雍山里住了几个月才下了山，这期间，张桂桂看望过他几次，他和张桂桂在山里的糙坡上也滚过几回。假如当年没有张桂桂那一抱，他的坟头上如今早已是荒糙萋萋了；这么些年来，张桂桂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现在，张桂桂提出要一院宅基地，田广荣能不满足她吗？说他绝情，要看对谁。而对张桂桂来说，他确实讲情义有良心。其中的缘故不仅马润绪不知道，连田六儿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己的一亩六分责任田已划给了五户农民作了宅基地。马润绪跟在田六儿屁股后面天天要地，田六儿和田广荣互相推诿，没有办法，马润绪只好去找乡政府。

马润绪来到乡政府的时候，乡机关干部正在吃早饭，他脱下一只鞋向尻蛋子底下一垫，一只净脚压在另一只脚上，坐在房檐台上等待。终于等到机关食堂关上了门，乡机关干部说说笑笑地走进了会议室。他不知道会议要开多长时间，心中暗暗叫苦。他穿上了鞋，从前院挪到后院，坐在会议室门口苦等。当第一个干部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马润绪惊慌失措地跨到跟前去拦住干部，说他要找乡长。被拦住的恰好是副乡长程伍强。程伍强问他找乡长有什么事？程伍强以为马润绪是来找乡长要宅基地的。这几天，来找乡长郑援朝要宅基地的庄稼人不少，郑援朝把这个权力紧紧抓住不放，使程伍强眼馋而无计可施，他早想瞅机会抓郑援朝受贿的把柄，他把马润绪当做给郑援朝来行贿的了。马润绪将失去一亩六分地的事说给程伍强听，还没等马润绪说毕，程伍强说这事归民政干事管。马润绪问他民政干事是哪一个？程伍强朝会议室喊了两声老魏，被喊作老魏的出来了，程伍强说：&ldo;来了一个告状的，你给处理一下。&rdo;老魏正在看一本什么杂志，他头也没抬，问马润绪：&ldo;你告谁？&rdo;马润绪是来要他的一亩六分土地的，没有想到要告谁，就随口而出：&ldo;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没地方讲理。&rdo;老魏说：&ldo;你是要告社会？&rdo;马润绪说：&ldo;不是的。&rdo;老魏说：&ldo;你要告谁就说嘛。&rdo;一不做，二不休，告就告，他说：&ldo;我告田六儿！&rdo;&ldo;田六儿是干啥的？&rdo;&ldo;他是我们的村组长。&rdo;&ldo;告村组长去找田广荣。&rdo;&ldo;我连田广荣一起告。&rdo;马润绪认为他占着理，把田六儿和田广荣告倒以后，就可以得到土地了。马润绪跟着老魏到了他的房间。&ldo;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rdo;老魏只管埋下头去看那本封面上趴着一个美人儿的杂志。等马润绪说毕，老魏说：&ldo;你这事儿不归我管，归司法干事管。&rdo;马润绪问老魏司法干事在哪个房间。老魏想了想，合上了杂志：&ldo;你明天来吧。司法干事到县城开会去了。&rdo;马润绪只好回去了。大半天了，马润绪水米未沾牙，虽然又饥又渴，但他觉得总算找着了门路。

第二天，马润绪来找司法干事。他来得还是时候，乡机关刚开完会。他找到了司法干事老刘。老刘问他：&ldo;谁叫你来找我的？&rdo;马润绪说是民政干事叫他来找的。老刘拉开门朝老魏的房间里连喊几声，老魏没答声，老刘一进门就骂：&ldo;狗日的老魏，真是个老滑头。&rdo;他问马润绪有什么事。马润绪把失去一亩六分地的经过又说了一遍。老刘听罢哈哈一笑：&ldo;你弄错了，这事不归我管，事件本身没有构成司法纠纷。&rdo;马润绪说：&ldo;究竟谁能管我这事？&rdo;老刘说：&ldo;我给你说实话，谁都能管，谁都管不了。&rdo;马润绪说：&ldo;照你说，我这地是要不回来了？&rdo;老刘说：&ldo;我没这么说，我是怕你白跑了路，不顶啥用。&rdo;马润绪说：&ldo;这社会太不公平了。&rdo;老刘说：&ldo;你就不要抱怨社会了。我劝你不要再到乡政府来了，来了也是白跑。&rdo;马润绪说：&ldo;我去找乡长。&rdo;老刘说：&ldo;你昨天不是找过乡长了吗？乡长咋不管呢？我给你说实话，乡长只管他腰包里的票子多了还是少了。你不怕麻烦，就去县上找信访局。&rdo;马润绪问道：&ldo;信访局能管我这事？&rdo;老刘说：&ldo;信访局是专门接待群众上访的，咋能不管呢？&rdo;马润绪一听，将信将疑地回到了松陵村。

马润绪回来后和女人合计了一下，觉得不去找县信访局已是无路可走了，田广荣不管，乡政府也不管，不去找信访局有什么办法呢？马润绪忐忑不安地进了凤山县城。

马润绪找到了县政府，他还没进门，就被一个大檐帽子拦住了，大檐帽子一看就知道他是农民，问他找谁。他说：&ldo;找信访局。&rdo;大檐帽子说：&ldo;信访局不在这里。&rdo;&ldo;不在这里，在哪搭？&rdo;大檐帽子说：&ldo;不知道。&rdo;他以为大檐帽子哄他，就径直向里走，大檐帽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向后拽：&ldo;不准进去！&rdo;他不理大檐帽子，大檐帽子猛地向后一拽，他几乎被摔倒在地。&ldo;为啥不叫我进人民政府？&rdo;&ldo;就是不叫你进去，你还想咋？&rdo;大檐帽子的拳头在他跟前乱挥。&ldo;人民的政府，为啥不叫人民进去？&rdo;他喊道。大檐帽子抓住他的胳膊不放：&ldo;你是人民？你是个！滚！&rdo;大檐帽子把他向后一摔，他跌坐在了地上。这时候，从大门里出来了一个长相不恶微微发胖的中年女人。他爬起来要去和大檐帽子讲理，中年女人问他是咋回事。大檐帽子说：&ldo;他要去找信访局，我说不在这里，他偏要进去。&rdo;中年女人说：&ldo;信访局在人民路，你去找吧。&rdo;马润绪差一点儿挨了打，他离开了县政府，去人民路找信访局。

信访局的门很小，它紧靠着一个公厕。马润绪在公厕门前走了两个来回，以为那小门是公厕掏粪的偏门；他进去一看，有一张被雨水淋得发灰的木牌子上写着：凤山县信访局。他知道了这就是县信访局，中年女人没有哄他。

进了信访局办公室，接待他的恰好是在县政府门口碰见的那个中年女人，女人问他有什么事，他把失去一亩六分地的事说了一遍。中年女人说：&ldo;回去写份材料送来，我们再研究。&rdo;中年女人面善谦和，说话也很客气，马润绪有了点安慰，他觉得，这一次他是找对了门路。

当天晚上，马润绪就来找马子凯，他请求马子凯给他写一封上告信。马子凯听马润绪说了一遍在县政府和乡政府的遭遇之后十分气愤，连县政府一个看门的也欺负老百姓，老百姓怎么活？他当即铺开纸，戴上老花镜给马润绪写上访材料。

马润绪拿着材料送到县信访局。那中年女人说：&ldo;你回去等消息。&rdo;他问：&ldo;要多长时间？&rdo;&ldo;少则一个多月，多则几个月。&rdo;他一听要那么长时间心里毛躁了：&ldo;我等着要地种麦子哩。&rdo;中年女人说：&ldo;我们尽快给你处理。&rdo;

一个月之内，马润绪向信访局跑了三趟。第三次去县信访局，中年女人把他的上访材料拿出来说：&ldo;经过局务会第六十九次会议研究决定，你这个案子转交给南堡乡政府去处理。&rdo;

&ldo;啊？又要我去乡政府？&rdo;

马润绪一时愣住了，原来县上的干部和乡上的干部是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