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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推开院门，乖觉的小狗扑过来在田广荣的裤管上亲昵地嗅来嗅去，田广荣一脚将狗踢出去了，小狗尖叫一声，蹲在远处惊恐不安地看着主人进了房间。田广荣打开了一瓶西凤酒，独自干抿着，抿了几口，他抬眼一看，镜框里的马秀萍在他眼前头摇头晃脑，他定睛看时马秀萍眉毛挽在一起，双眼瞪着他：&ldo;咋啦？田广荣，你还想愚弄我？问问你自己，这一辈子造了多少孽？&rdo;田广荣一把从墙上抓下来那个小镜框，举起来，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却没有摔，镜子缓缓地落下来了。他一只手捏住镜框，用衣服袖子小心翼翼地揩了揩镜框上的尘埃，仔细地端详着马秀萍，暗自叫道：秀儿呀，我的秀儿！心里一酸，几滴眼泪涌出来，镜框里的玻璃被打湿了。他托起镜框又去墙上挂，似乎那镜框太有分量了，他举不动，不知怎么的，手一松，镜框掉在了脚地。他低头看时，镜框中的马秀萍支离破碎了。

&ldo;老田，我问你话哩！你说娃现在在哪搭？&rdo;

&ldo;在人家的被窝里，你说在哪搭？&rdo;

&ldo;你咋能这样描画女儿？&rdo;

&ldo;你叫我咋说呀？她现在就睡在祝永达的怀里。&rdo;

&ldo;你不要胡说了，娃把永达叫叔哩。&rdo;

&ldo;就是叫爷，和永达睡觉有啥不相干？你信不信？&rdo;

&ldo;不，不，秀儿不会这么糊涂。&rdo;

薛翠芳嚷嚷着要下炕去找马秀萍。

田广荣说：&ldo;睡觉吧，你现在去，小心祝永达把你的腿打断了。&rdo;

田广荣并没有拦薛翠芳。薛翠芳下了炕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拉开了院门。快步走到祝永达家的院门前，薛翠芳用手一推，院门紧关着，她不知怎么是好。夜静得跟石头一样，街道上漆黑如炭，风在树叶间骚动不安。她抬起手抓住了铁门环，却没有摇动，一股凉飕飕的铁的感觉从她的手心里向身体上的每一处传送，她的心里发凉了，身体发凉了，似乎看见，站在院门内的马秀萍用冷冰冰的目光在质问她：半夜了，你这是干啥哩？薛翠芳松开了门环，撒开腿向家中走，她的脚步声像黑油罐那么黑，像黑油罐那么亮。她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住了，不敢回头望。她用肩头撞开掩着的院门，几乎是扑进去的。

进了房间，上了炕，她还在颤抖。

黎明，院子里刚举起一点亮光薛翠芳就起来了，她洗罢脸，连院子也没扫就去祝义和家里了。到了祝家的院门口，她一推，院门还关着。她听见院子里已经有了脚步走动声，就站在院门外边等待。没等多长时间，祝义和拉开了院门，她连招呼也没打，一脚跨进了门。

进了门，薛翠芳&ldo;秀儿秀儿&rdo;地大声叫着。吕桂香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叫，赶紧从灶房里出来了，她一看是薛翠芳就笑脸相迎：&ldo;你来了。秀萍昨日个回来没回家里去，她说今早上要回去看你，&rdo;吕桂香特别强调了一下，&ldo;她昨晚上和我睡在一块儿。&rdo;吕桂香把薛翠芳领进了房间。马秀萍还没有醒来，吕桂香给薛翠芳摆了个眼，薛翠芳坐在了炕沿，吕桂香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薛翠芳深情地看着女儿的睡态：马秀萍平躺着，一条胳膊放在被子外面，乌黑亮泽的头发堆在枕头边，面部的线条十分明朗，她似乎睡得很浅，仿佛是在闭着眼睛思考什么，浓密的眉毛不太舒展，那一缕忧郁胭脂一样淡淡地敷在脸上。薛翠芳从女儿的脸庞上捕捉到的是成熟和沉静是紧张和疲倦。她将女儿的那条胳膊放进了被窝里，马秀萍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叫了一声：&ldo;秀儿。&rdo;马秀萍睁开眼，对她只一瞥，又合上了。她说：&ldo;秀儿，你得是还在睡梦里？&rdo;马秀萍将胳膊从被窝里取出来了：&ldo;我灵醒着哩，妈。&rdo;薛翠芳又挪了挪屁股向女儿靠近了一点。马秀萍睡在被窝里说：&ldo;妈，你好吗？&rdo;&ldo;好，好着哩。&rdo;&ldo;你咋知道我回来的？&rdo;&ldo;你以为你能把妈哄了？&rdo;马秀萍笑了：&ldo;我咋能哄妈呢？&rdo;&ldo;你回来了，就要回到家里来。&rdo;马秀萍翻身起来了：&ldo;家？我有家吗？家在哪搭？&rdo;&ldo;这女子？你咋没有家？&rdo;马秀萍一边穿衣服一边说：&ldo;那是你和田广荣的家，不是我的家。&rdo;马秀萍穿好衣服下了炕。薛翠芳愣住了，女儿说话的口气不对头，倔倔的，她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

吕桂香将洗脸水端进了房间，她对薛翠芳说：&ldo;今日个早晨天气凉，你坐在炕上去说话。&rdo;薛翠芳摇摇头：&ldo;不了不了，我坐一会儿就走了。&rdo;吕桂香说：&ldo;几年不见了，见了面咋能就走了呢？&rdo;薛翠芳说：&ldo;我看秀儿烦我。&rdo;吕桂香说：&ldo;你怕是多心了，秀萍，你给你妈说，叫她上炕去。&rdo;马秀萍从吕桂香手中接过洗脸盆：&ldo;你去忙活吧，妈。&rdo;薛翠芳一听，马秀萍将吕桂香叫妈，她忽地站起来了。吕桂香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马秀萍把双手浸在热水中，她在墙上那面大镜子中端详着自己。薛翠芳就站在她的身后。镜子里映出了母亲有点憔悴的脸庞，她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马秀萍静静地看着镜子：&ldo;我要和永达结婚了。&rdo;&ldo;这咋能行呢？&rdo;薛翠芳的声音是从她的身后传过来的。马秀萍洗毕脸转过了身，她拉开包儿取出了护肤霜：&ldo;妈，你说咋不能？&rdo;薛翠芳说：&ldo;永达要比你大一轮子哩（十二岁）。&rdo;马秀萍说：&ldo;田广荣比你大多少，比一轮子还多三四岁吧？&rdo;薛翠芳无话可说了，如果她要说，你该把祝永达叫叔的，那么，女儿有可能会说，没见你把田广荣叫过叔；如果她要说，永达是二婚头，女儿可能会说，那田广荣呢？田广荣算几婚头？当然，这都不是马秀萍的理由，她的理由只有一条：&ldo;我爱祝永达。&rdo;薛翠芳说：&ldo;你爱上谁，妈也管不了你，妈是说，活人过日子和爱是两回事。&rdo;&ldo;妈，你就不要操心我以后的活人过日子了。&rdo;薛翠芳抱怨道：&ldo;你回来了，就要回到家里来。你走后，你爸到处找你，到省城，到西水市，找了个遍，没见你的人影儿，你爸愁得整天唉声叹气。&rdo;马秀萍说：&ldo;你不要再说田广荣了，你再说一声他，你就走人。&rdo;马秀萍说出的话儿不平整，有棱有角的。薛翠芳至今不明白，女儿为什么突然间不接纳田广荣？为什么对田广荣如此无情？薛翠芳说：&ldo;你不叫我说，我就不说。&rdo;薛翠芳觉得自己太冤枉了，为这个女儿，马生奇险些要了她的命，她为女儿操碎了心，女儿竟然对她是这样？她看着马秀萍，眼泪涌出了眼眶。马秀萍放下了梳头的梳子，又把双手浸在了热水中。弯下腰一动也没动让温吞吞的水在她的手指间流动。她抬起眼睛在镜子中看着伤心落泪的母亲看着母亲有点紧张的面孔，她拧出毛巾，擦了擦脸，回过身来，坐在母亲的身旁，拉住了她的一只手：&ldo;妈，你不要这样嘛，等我和永达结了婚，把你接到西水市去，叫你过清闲日子。&rdo;薛翠芳说：&ldo;不要说那么远的话了，跟妈回去吧。&rdo;马秀萍说：&ldo;我会回去的。我还想好好地看一看那个院子。&rdo;

母女俩正说着话，祝永达在屋外&ldo;秀萍秀萍&rdo;地叫着进来了。见到薛翠芳，祝永达第一次觉得有点别扭，竟然不知道称呼什么。薛翠芳打量了几眼祝永达：&ldo;永达，你的本事不小啊，啥时候学会了骗人？把秀萍哄到手了。&rdo;祝永达笑了：&ldo;不是哄，是缘分。&rdo;薛翠芳说：&ldo;狗屁缘分，我不信，你肯定是连哄带骗地把我女儿拐去的。&rdo;祝永达说：&ldo;就算是这样吧。&rdo;马秀萍说：&ldo;永达，不要说淡话了，快叫姨（岳母）。&rdo;祝永达脸红了，他仿佛才意识到，她和秀萍的结合将要改变他和薛翠芳之间的伦理关系了，他当村支书那几年，见了薛翠芳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现在，他怎么能把大他八九岁的女人叫姨呢？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叫了一声姨。

吕桂香将早饭端来了，她挽留薛翠芳吃饭，薛翠芳不吃，她摆着手向屋外走。吕桂香撵到了院子里，也没撵上，薛翠芳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吃早饭时，薛翠芳告诉田广荣，马秀萍要和祝永达结婚了。田广荣问道：&ldo;啥时候？&rdo;薛翠芳说：&ldo;大概在五一节。&rdo;田广荣说：&ldo;过两天，你到县城去给娃买嫁妆，买丰盛些。&rdo;薛翠芳惊愕了：&ldo;你情愿这婚事？&rdo;田广荣说：&ldo;你以为我不情愿？只有五牛不通的瓷锤子才会拦人家娃的。&rdo;经过一个晚上反复地琢磨，田广荣想通了。薛翠芳说：&ldo;我就是不情愿，我家秀儿是漂漂亮亮的一个黄花闺女，祝永达算个啥？四十二三了，还是个二婚头。&rdo;田广荣说：&ldo;女人见识，全是女人见识，人和人的关系是会改变的，你就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吗？我六十二三了，在松陵村还能干几天？就凭祝万良和田水祥把松陵村的事能干得动？他们都不行，松陵村到头来还是祝永达的天下，咱和祝家结亲有啥不好？&rdo;田广荣比薛翠芳想得多，想得透彻，他从祝永达和马秀萍的婚姻中看到的是另一种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