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去各地走走玩玩,多看些美景,多认识些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她也不用详细安排该往哪个地方去,就随性而走,让胯下的马匹带着她定,马停她跟着停,马吃草她吃馒头,马喝水她喝凉茶。一定要去那个她曾以为官员见到百姓都会下跪请安的国家,上回都没能好好逛,只逛透了天牢,那些繁荣的街市,热闹的铺子,香味四溢的小摊,她都想去尝个鲜——“莫晚艳!排阵时你在发什么呆?!去旁边扎马步一个时辰!”副将大声吼她。唉,认命。她没有爹娘的好本领,她不是当将军的料。虎父无犬子,是一句骗人的话。“连扎马步都可以发呆?!扎完去扫校场!”斥喝声又传来。虽然,她在这里备受排挤,但却没被实质皮肉上的欺陵,大概是和她在军宴上表演连劈一百五十九片石瓦有关……扎完马步,扫完校场,她囫圃吞饭,塞饱胃,哼着小曲到几块木板围起的澡室冲身体。这大概是她最享受的时间了,因为被处罚,反而让她没机会和大家一块洗,她可以独占木桶大浴池,在里头泅过来再泅过去,啦啦啦啦——“真是的,那些小丫头脑子里全想这些蠢事!”澡室外,罚她的那名副将的声音传了进来,莫晚艳来不及从大浴池里爬起,只好闭住气,往水里藏。被副将瞧见,八成又要寻她晦气。“你知道我今天没收多少张画像吗?足足三十四张!”“呃,那三十四张可不可以让我瞧瞧?”“将军!”副将以下犯上,对着将军也照吼。“人、人家也很喜欢嘛……我手上也藏了一张呀,呵呵呵。”四十多岁的女将军提及此,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交出来!”“我是将军耶……不能给我个特权吗?”声音可怜兮兮的。“是个将军就别拿另个国家的皇帝画像流口水!”就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才会东倒西歪成那副德行,一个接一个全暗恋起别国的男人!“可是他好好看哦……”“你当他娘都绰绰有余。”副将很残忍地打散她的美景,请认清现实,谢谢。不行了,快没气了。莫晚艳悄悄将鼻子探出水面,呼吸新鲜好空气,所幸副将与将军正背对着她在脱软甲及衬衣,完全没发觉她,她吸足了气,又沉下去,水面只剩一颗小小气泡,啵的一声,消失无踪。将军与副将是姨甥女关系,在管里众所皆知,所以副将有时也会对她自个儿的小姨发脾气,她就见过好几回,所以并不吃惊听见副将在教训将军。“我要调你去挑水砍柴啦。”呜,坏人。呋,你干脆说要跟我爹娘告状算了。“不过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毛长齐了没都还不知道,迷死你们这群老女人。”“你竟然说这种话?!你就没瞧过他的模样!那天他设宴邀我们这群邻国的文武官员,他一个个向我们敬酒,他全记得我们的名字,你都不知道他用好好听好可爱好清脆的声音叫我雁翎将军时,我的心都酥了——”哦,回想起那一幕,她死都甘愿。“呿,靠美色治国的男人。”副将可不屑得很,拿水瓢舀水从肩头淋下,再抹了一身泡沫。“还替他组什么护卫队?!保护自己的国家都来不及了,还有空去保护他?”哼。“他真的很可爱嘛——”将军用着莫晚艳不曾听过的嗲声在说话,即使潜在水里,那嗲声还是渗透到她耳里,让她抖了抖寒颤。“一国之君要有的是威严,而不是可爱!”“鸣凤那种美少年,只要可爱就够了。”将军捧着脸颊,想起可爱的容貌,一脸好满足。“你才真的够了!”莫晚艳听见了两个好耳熟又好陌生的字眼。刚刚她们是在说——鸣凤?明知道该先考量自身安危,在副将与将军如此靠近大浴池时绝不能探耳探脑,她却像是饿了好久的鱼儿,被名为“鸣凤”的诱饵给钓上了……水面上,探出一只小巧的耳,想偷听得更清楚明白些——突地,耳朵被人狠狠拧住,直接从水里拖出来!“好呀,莫晚艳,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敢来沐浴?!”副将恶狠狠也毫不留情地扭转她的耳朵。“我扫校场扫得全身都很臭嘛……”不洗干净她今晚会睡不着。唔痛痛痛……“还敢顶嘴?!”“不敢。”识时务者为俊杰。“哼。”谅你也没胆。副将放开她的耳朵,要她滚出来,莫晚艳只能乖乖听话,副将却又唤住她,“既然这么爱玩水,你就端一盆子水,去将校场擦、干、净,明早我去检查,要是校场的地板没有亮到能反射出我的倒影,你就该死了。”校场的石板能擦亮到反射出倒影才有鬼吧?“是。”此时不答是,下场会更惨。莫晚艳将衣服穿回身上,水盆舀满水,正要去擦校场。“慢着,你刚才还听见了什么?”副将眯眸瞪她。“什么都没听见。”“真的?”“真的。”死也不能说她听见了堂堂将军嗲声夸着邻国的小皇帝有多可爱多美丽多迷人;死也不能说她不小心瞄见了威武将军捧着轻泛红晕的脸颊诉说邻国的小皇帝多可爱多美丽多迷人。“若营里传出半点风声,我就唯你是问。”“哦……”“还有,等会先到我帐里的桌上将那叠妖惑人心的画像给烧光,烧光了再去擦校场!”“留一张给我……”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全被副将给瞪得咽了回去,她闪着委屈的眸光,在暗示莫晚艳达成她贪恋美色的小小小心愿。“是。”抱歉,将军,我还不想死。莫晚艳领了命令,只想赶快退出澡室,所幸副将此时全盘注意力都留在教训将军要争气点上头,没再刁难她。离开澡室,夜里的风拂来有些凉,她头发是湿的,身子也没干,连带弄湿衣裳,她朝手掌呵气,让掌心感觉一些暖意,她笑了笑,抡紧拳,将温暖握牢,这样身子就不觉得那么冷了。经过几处营帐,来到副将帐子里,她在桌上找着了副将口中所言“妖惑人心”的画像,虽然早知道画里绘的是鸣凤,然而偷偷摊开来瞧,还是让她胸口咚咚地震了两下。这是……鸣凤?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突然跃进了这么大一步,她无法适应。数数年纪,鸣凤也该满十八,是个小男人了,她以为了不起就是十二岁时的长相再拉长一些,肩膀宽一些,其余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偏偏画上的人可不仅是这般小小的改变——他的眸子变得细长,五官褪去不少青涩,脸庞不再是孩童时的圆润,仿佛一颗原石被细细雕琢过,棱与角都已成形,与其说他可爱,不如说他俊美,笑起来不似那年单纯,有些世故,仍是很迷人,不同的是,这种笑法,杀伤力很强,他再长个几年,杀遍天下少女芳心。“好久不见了,鸣凤。”说完,才觉得自己好蠢,竟对着几张画像说话。“可惜要烧了你,不然副将那边我就该糟了,说不定她还会叫我交出烧完的灰烬来交差。刚见面又要马上分离……不过我想这些年你九成也没想念过我吧,所以烧了你我也不会心痛的。”卷妥画纸,她走出营帐,找了营帐旁侧的火柱,引燃火苗,画纸上栩栩如生的笑靥逐渐被文火吞噬。她蹲着,趁第一张尚未燃尽之前,第二张跟着放下去,第三张继续无情地烧,第四张也不跟它客气……他无情,她也不用他博义气,反正两个人应该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话虽如此,烧到第三十四张时,她迟疑了一下,纸末沾上火光,焰橘色的火窜上,她直觉反应用右手去拍,将火苗拍熄,拍得自己手掌一片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