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一套忙完,已经是下午了,真是平白多出来的事儿,这个唐有德,死都得折腾人一把。两人上了马车,一路都是爆竹的毕碌之声。她没进车厢,坐在外头吹风,炎柏葳摸了摸她的头:“年关年关,过了这个关就好了。”“我没事,”唐时锦叹道:“这种恶心的人渣,我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仔细想想他这时候死了也是好事,总比刚过年初几死要好。”她一挥手:“炎柏葳,快一些!我们回家过年!”炎柏葳笑着加了一鞭:“回家过年!”回到村儿,唐时锦提也没提这件事儿,到了年三十,才真的是忙到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红纸包的鞭炮,可是她们毕竟生在竹窝里,还是习惯直接点竹子,也就是“爆竹”。而且本地风俗,年三十从早到晚,要一直在院子里点着火,这叫做庭燎,可是她院子东西太多了,实在没地儿烧,索性点在了院门前头,老大的一堆火。门前挂了桃符,贴了门神和钟馗像,还竖了“黑炭将军”,这是用木炭刻出来的形似将军的样子,也是驱邪的,是炎柏葳亲手刻的。院子里挂上了大灯笼,房间里挂上了符神和金银八宝,屋檐底下挂上芝麻秆,这些全都是祈福的。强迫症炎柏葳一通全都弄好,这边桃成蹊也写完了对联和福字,两人搭着手,四处全都满贴了,一通忙下来,整个院子都显得喜气洋洋,“年味儿”足足的。桃成蹊笑嘻嘻的转悠了一圈,一边笑道:“我自出生以来所过的年,唯有今年最有意思!”炎柏葳笑道:“我亦是。”磊哥儿也被准许今天不念书,正带着元宝在院门前烧竹子玩儿,回头笑道:“我也是我也是!”唐时锦从灶房伸出头,学着他的口吻:“我也是我也是!”元宝:“汪汪汪!”炎柏葳哈哈大笑。唐时锦又在灶房里忙了一上午,做出来的东西,给杨鹏霄和贺家,还有小酒坊都送了,村里也有不少人家,送了一些吃食小点心过来,热闹了一上午。吃了中午饭,就没人串门儿了,唐时锦就张罗着洗澡,炎柏葳两人也回去洗了,换上了新衣服。平时见惯了炎柏葳一身灰扑扑,乍然换上这种靛蓝底银纹的对襟罩甲,长度直到小腿,袖中露出深蓝色的窄袖衣,小蛮腰大长腿,他走路又向来果决飒爽,大步流星,从竹林中迅速走近,简直帅到闪闪发光。唐时锦一见,就迎上前双手拉住,大吹了一波彩虹屁:“炎柏葳!我就知道你穿这个肯定好看!你穿这个颜色特别英俊!你真的超适合穿这种对襟的衣服的!显得你更高了!天哪你也太好看啦!我天天就着你都能多吃两碗饭!”炎柏葳被她直白的夸赞,夸的直咳嗽,好歹等她说完了,抽开了手。然后唐时锦又吹了桃成蹊一波:“桃花仙儿这一身也超好看的!又仙气又贵气!简直就是一副画儿!哇!小磊儿这一身也超可爱的!我弟弟怎么辣么好看呀!简直就是一个仙童!我真是会养!”她叭叽亲了他脑门儿一口。连元宝也过来凑热闹,穿着小元宝花样的袄在几人中来回的挤。三个月的狗已经大了一大圈,不知道是不是老吃他们剩菜的关系,元宝真的十分聪明,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而且不爱叫,连桃成蹊都说,这狗好像要成精了。下午唐时锦还带着三个人包饺子,意外的是,三人居然都是一学就会,虽然包出来不漂亮,但也不丑,尤其桃成蹊,包的简直快赶上她了。一家人嘻嘻哈哈的包了两篦帘的饺子,大的大,小的小。唐时锦又做了一桌子菜,还榨了橘子汁,这时候市面上也是有橘子的,直接榨汁儿加冰糖,她和磊哥儿可以喝。于是坐上桌她就一挥手:“今天我们一醉方休!”桌上菜色,摆的满满当当,她还跟郑夫人的厨师学了一道新菜,煨鹿筋。这道菜很麻烦,因为鹿筋很难烧烂,所以要提前三天,把它捶打之后再煮,反复好几遍,把臊水给煮出来,然后用肉汤煨了,再用鸡汤来煨,加上酱油和酒稍加芡粉收汤,别的都不加,或者加一点花椒末,汤色是白的,就叫清煨鹿筋。她还用火腿、冬笋、香菇一起煨了一次,煮出来汤色是红的,就叫红煨鹿筋。做出来柔软鲜嫩,又滑又香,很入味,而且炎柏葳说,鹿筋“大壮筋骨,食之,令人不畏寒冷。”她还做了九转大肠,桃成蹊事先各种拒绝吐槽,但是一端上来就真香了,这道菜又软又润,酸、甜、香、辣、咸五味俱全,别有一番滋味。胜读十年书因为有几个煲是带着小炉子端上来的,所以没点火盆儿,房间里也不冷,几个人也不急,就边吃边聊。唐时锦想起来问:“你们有什么新年愿望吗?”问的几人都是一愣,她转着看了一圈儿,磊哥儿先道:“明年我想要念很多书,还想写出像桃先生那样的文章来!”唐时锦嗯了一声,摸摸他头:“那你要努力!”她顿了一下,双眼发亮的道:“明年,我要赚到一百万两银子!我还要盖一个新房子,还要买山!买地!建出一个大山庄!”她手儿一挥,划出了老大老大的一个圈。桃成蹊笑道:“国库收入,单论起现银,一年也不过三百多万,你张口就是一百万两?”唐时锦道:“那又怎样?我也未必做不到呀!”桃成蹊想了想:“大庆有几个巨贾,一年的收入或许能过百万,但刨除成本……”他直摇头。唐时锦道:“这是愿望,这是小目标,万一实现了呢?你别光说别人,你的愿望是什么?”桃成蹊叹道:“愿望啊……”他喝了一口酒:“我当年离开京城,是因为招惹了一朵烂桃花,我原本的愿望是想要科举做官,为民发声,如今,只能游历人间,脚踏天下,悠闲度日了……”他说到一半儿,就有些感伤,又喝了一口酒,却看到了唐时锦的神情:“怎么?”唐时锦道:“我在考虑要不要跟你绝交。”桃成蹊失笑:“我做错了什么?”她道:“一个没有梦想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啊?我希望多交一些脚踏实地敢说敢做的人,而不是一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浑浑噩噩的人!”桃成蹊咳了一声:“我……也没有这么差吧?”唐时锦很认真的道:“你上次说,你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所以你出来起码已经三年了吧,我知道肯定有什么原因让你不能回去,可是这都三年了,留半年给你想家、再留半年给你恨那个姑娘家、也还有两年时光呢,请问这两年你做了什么?”桃成蹊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唐时锦续道:“你说你走遍天下,你连biangbiang面的biang都认识,我信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的,可是你的诗集里头,都只有哭呀哭的,全是一些伤春悲秋的东西?或者你有别的我没有看到?你有写过别的吗?”桃成蹊仍是无言以对。他还真没怎么写过,唯一的就是前几天给她写的那个文章?唐时锦道:“人家杜甫走哪儿写哪儿,写石壕吏,写三别,写北征……写了好多好多的诗,记下了当时的世情,也许你要顾及你的家族,不敢写这些太‘乱世’的诗,而且如今也没那么差……那你把你见过的风土人情写一写嘛!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州,甚至没出过县,到时看你的诗,便如打开一副画卷,就如同‘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是不是一下子眼前就有画面了?”她想再举两个例子的,一时没想起来。就道:“我没念多少书,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不一定要忧国忧民、为国为民,人只要利已的时候不损人,那他想过什么日子,是他的自由,旁人没权利指责,再说也许有人就是擅长写事啊,有人就是擅长写景,有人就是喜欢写情,这都没关系啊,我觉得这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