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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惠鸳鸯婉说莽越行敏探春品思金兰事(第1页)

却说鸳鸯自凹晶馆内听闻可卿在凹晶馆门口探访,略一思量便迎接出来。自内院踏径出外,却见可卿一身宫纱月缎子裙衫,淡妆素裹聘婷玉立,并她房里小奴儿宝珠在院子外头文章门边站着未曾进来。鸳鸯忙迎了出去,却不肯失礼,恭敬万福,含笑着问候道:“情妃姐姐,您安好”。

可卿却是似有心事,淡笑着扶起鸳鸯,一对秋风中冻得略有些冰凉之手却依旧握着鸳鸯一对手儿,细声道:“鸳鸯妹妹,却不要一味这般客气生分……”又自失一笑,道:“难为你还叫我声姐姐,如今听着却是暖人心呢。园子里便是回避不得,也只是一个劲”情妃情妃“的,如今若肯叫我一声可卿姐姐,我听着才更亲近,也算个窝心。”

鸳鸯本就是个剔透的,听她这话里有话,略一踌躇,越发连手不敢抽回来,只凭可卿握着,轻声细语笑着回道:“是姐姐您大度,不怨我没头丢脸的胡乱称呼僭越罢了。”

可卿听她如此答,美目流离顾盼之间亦是稍稍一叹,四下瞧了一眼,轻声问道:“听说主子在里头?”

鸳鸯点点头,可卿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里如今没主了,谁……在服侍呢?”

鸳鸯略一思索,道:“倒不敢瞒您,主子是独自来观湖小歇的,只有我们几个陪着,适才主子唤了金钏儿姐妹去服侍酒水……这会子却是蕊官在陪着,想来是在赏秋用酒。”

可卿是个玲珑心风月情的,自然也听得懂,脸略红了红,想了想又望望里头,道:“不知主子可用了午饭?秋凉了,我那里今儿炖了金华火腿笋丝羹,火候还罢了,倒想请主子过去尝尝暖暖身子。只是……不知道……恩……主子今儿心性可好?还为昨儿的事生气不?如今我也没个主意。鸳鸯妹妹你日夜陪伴主子左右,可给我拿个主意?”

鸳鸯已知必有此等事。她思量一番,已是换了眼神语气,这会却是抽了手,又墩身福了福,道:“可卿姐姐您是园子里的妃子,尊贵人儿。便是往日里也是主子奶奶。想要怎样就是这样,哪里有问我好不好的。姐姐心里惦念主子用心服侍,总是我们园中诸人的表率。若姐姐想要见主子,觉着这么进去就好,自然是唯姐姐意旨。不怕说句没心肝的话,便是进去惹恼了主子责罚折辱,还不是我等之本来用处。只是难为情妃您叫我一声妹妹,往日里也多照拂我们下人,既问我,也是瞧得起我。鸳鸯虽然还无福,只如今蒙心遮脸的,做主子贴身奴儿,也不能推脱,一心要为主子盘算。只得将心里想透的告了姐姐去,情妃您只当听听,便是对了错了,再或自家计较。”

可卿听她说得如此恳切,便也敛容正色,只握着鸳鸯双手道:“难得妹妹知心,但凭放心讲,再不得错的,便是错了,也是我领会错了就是了……”

鸳鸯接着道:“姐姐您自然是有见识的女子,便是往日……太太并老祖宗也夸您是主子媳妇里最是聪慧过人头一等的。您眼界透亮,且瞧着我们主子,究竟是何等样人?自然,主子进园子,论行径多的是任性,喜怒上更是不定。这本来,主子进园子,就是来……风流受用我们身子性情的,便有些荒唐举动也是常事。平日里跟我们这些做性奴的眼前,自然是不必拘泥着心计,更没得用什么礼数,只管由着自己心寸头上的点滴喜怒来就是了,高兴了便温柔糊涂些赏玩我们,一时有些点滴火气,自然是胡乱施为些折辱我等。这本来就是我等做主子性奴之本份。说句该掌嘴的话,只是若只以这层去看,真当主子是甚么荒唐王爷……哎……却不是我们自己愚了。我虽年轻不懂事,这偷眼瞻仰着,我们主子其实是万万人不及得精明。里头外头的事情,其实都瞧得透透的,耳聪目明,倒似有几千岁历练似的。不过是取意不哑不聋,不做家翁罢了。”

可卿本也知这鸳鸯聪明可意,但是到底少读书能有多少见识,听她忽然有这番议论,竟是高过诸人,倒是一时听愣了,静静学摸着滋味。却听鸳鸯接着道:“我是乍着胆子胡猜……不知可卿姐姐是要求见主子用些心思侍奉……还是有话要回主子?我思量着主子自己已经反复吩咐过,就一条:身子,心,都要是主子的。这身子自然不可说的。这心么……若是姐姐一心侍奉,自然是千妥万当的。但是若是有话要回主子,总要思量好才回。主子是天上的人,我等到底只是卑贱之躯,能见主子是福,若是想着侍奉主子是由头,回话才是根本……姐姐……我看主子这两日其实心思重了,若被主子看一眼是”欺主“……鸳鸯是不懂事了胡说,便是满院子女孩子磨成粉,怕也受不得主子的气性啊。”

可卿越听越深,已忍耐不住点头,又是叹息,竟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原来鸳鸯这番话正说到可卿心头之事之情。前日尤三姐事发,詹事府来人将其带走,园中上下一时都已知晓。论起来,当真是人人心惊胆战。原本弘昼圈拘众美为奴,奸辱玩弄自然难免,但是小半年来,只是风月上用些虐情辱意,其实达官贵人对待性奴莫不如此,无非是弘昼亵体尚在其次,折辱女孩子性情为乐多些风流花样罢了,于那起居上却到底不曾作践作美。众女所谓痴度光阴,昼居夜息,几乎都要忘怀了自己之本来下场,内心亦是更为依傍弘昼。这尤三姐一时发了罪,众美才惊然警觉。园子里如今和三府太监都有往来,论起来倒比昔年更通些内外消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传言三姐是通奸外男,这性奴无节,在其时乃是至低贱之人所犯至无德之罪,何况是天家禁脔,依着规矩,要追溯三族女眷,通通发往边疆,供披甲人反复奸污至死一路可走。这园中素日与之亲近之宫女丫鬟,自然亦是惶惶不可终日。旁个便罢了,这可卿自园中立下女女欢好规矩,便一向拘着尤氏姐妹如同自己的禁脔日夜风流,更视为左臂右膀,如今出事,虽早料难免有这一日,到底如何不惊。一面差人勾搭着牵线的太监打探消息,一面只想着速速见见弘昼试探。偏偏尚未曾寻得机会,那尤二姐更是个没主意的,哭着便来求自己,自己遇到这等事情此刻又是有何能为。只能胡乱几句安慰话头打发了二姐。

这可卿自园中之变,初时虽也羞惭,以自己到底是曾为人新妻,再守不得节操贞烈,沦为人奴要供人亵玩。只是自失节遭弘昼品玩身子之后,早已渐渐痴于爱欲,沉于禁忌。她其实是个天生之风流体态,氤氲情种。只是自小礼教大防,便是有那一百样心思,略略想及,偷着无人处慰藉一番便也罢了。其实又是天性里带来,最懂男子家种种风月心思,竟是不用读些妖异之书也领会得。昔年自然隐隐羞惭自己淫荡无德。初时也自我安慰,如今为人性奴,用尽心思令主人受用却是头号本份,其后来更是尽性畅怀,一则安享这园中更甚昔年之别样富贵,二则更是位尊于诸女任意妄为,三则依着园中规矩弘昼赋权,昔日只是偷偷想想,如今却可任意在园中这些青春纯洁、水嫩娇羞、童稚无知、酥软香甜之女孩子身上,或交缠,或亵弄,或厮磨,或爱抚,甚或厮扭吞吐,别致凌辱,只管云雨就是,这些女孩子位份低于自己,又明明不愿或者更添羞惭,却只能无可奈何得顺从自己,添了多少胁迫凌辱之快感,实在是自少女时偷偷想来之美事竟然成真。别说自己房里几个小丫鬟奴儿,依附而来之尤氏姐妹,便是惜春,昔年贾府贵胄三小姐,以处子之身,侯门之素,闺阁之防,如今也只能常常被自己拘着唤来,种种厮磨,般般折辱,点点淫玩,作得些羞耻事,每每与自己缠绵得欲仙欲死。要不是有时也脸嫩,又到底有凤姐抗礼,总要察言观色,用心机巧,笼络安抚。真恨不得将那位份只小小低于自己一阶两阶之园中绝色,如宝钗、黛玉、湘云、妙玉等逼来一并欢好淫悦自己了。

她自持虽非处子供奉弘昼,但是婉约风流,至痴至情,身子更是绝色。这些亦就罢了,如今于那虐心点点,耻意纷纷,禁忌折辱,女欢男爱,别样意趣,古怪规矩,媚骨亵姿上,怎么瞧着园中唯有自己最能识透弘昼心思。论心底之念头,其实存了个“园中旁人取悦弘昼,就只会顺从遭淫,或只是先天美色,想来如何能比得自己?自己只怕是先天里带来,竟可怜是个天生为人性奴之心体,总能吃透这主子之喜好私癖。”更是得意,又有弘昼百般宠爱临幸,有时明明是用尽些法子来凌辱自己,偏偏她能识透弘昼眉宇间之满足喜悦,最能搔到弘昼痒处。总隐隐觉着自己亦可执掌,于是更加骄纵起来,她又聪明大胆,外柔媚内纤细,又存了个“可怜见名门媳妇,却为人性奴”的心伤,便常常更有些大胆妄为之举,亦难一一细述。

只这回三姐事发,人皆言是园中有贼,导致弘昼查园方知。她却如何肯信,心下又惊又疑,却不肯乱了方寸,只命奴儿宫女联络自己熟识几个内宫太监打探消息,再做应对。可惜如今办差这个冯紫英,却一向与自己少有往来。竟是一时无隙可寻。她用些心思,又交代几个宫女太监一些应对之策,思来想去,竟然别无他法,只得那旧样主意,不过是寻些新鲜花样、别样场景,于那枕席上再去取悦弘昼,才是唯一机缘,只是弘昼是夜宿在命袭人侍寝,自己又如何亲近。长夜漏迟,才渐渐慌乱起来,才觉着自己往日念头荒唐,若一声见不着,只怕连再见弘昼一面也难。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二姐忍耐不得,跪哭外,惹烦了弘昼。自己偷瞧着自己这主子之冷目如电,才更觉咫尺天涯起来。自己唤什么“情妃”,在弘昼面前其实全无权柄,不过是主子一时趣味逗笑,自己思什么缠绵,也不过是弘昼奸污玩弄之一介美少妇罢了。园中美女何其之多,只怕也未必当真放在心上。若惹翻了,这残生余命,黄粱富贵,枕席风流,只怕是要化为灰烬。

她一夜难眠,次晨起来,倦懒草草梳妆,与那镜中见自己憔悴桃花,别样风流,又添些信心,总以为只要能见见弘昼,必是可有依傍。园中自有眼线说弘昼去凹晶馆了,便只唤宝珠陪自己去走走瞧瞧,且试探机缘。不想于那蜂腰桥上,竟然瞧着难堪入目一幕春色。却是弘昼于那幕天席地之下,湖心凉亭之内,秋风黯凉之间,将贴身的金玉二婢女剥光了奸污破身之情。她虽然也风流,到底是十数年闺门肃教,也未免瞧得心神摇曳,耳热心跳。只是远远见着,金玉二女如同小狗儿一般趴着,由着弘昼任意奸污凌辱之幕,也着实动人心魄。勉强算计了时刻,才赶来凹晶馆,只想着去弘昼处问安,自然免不了再逗引弘昼淫辱自己一番,也算试探。

不想如今听鸳鸯这几句若深若浅之言,竟有雷霆万钧之音,才惊觉自己越发惶恐,自己岂非真如鸳鸯所说,竟将只是供弘昼奸玩悦乐,当成了可持之事,更有一层,竟自以为可以驾驭主人。此时愈想愈慌,才明白自己此时去见弘昼,心思万万不对,又没甚么特地的花样筹备,只怕说不得几句,就要惹来祸事。只是若是再不见见弘昼,这三姐之事未了,二姐之罪未定。弘昼即非愚人,若再有些迁怒流言,自己只怕当真更要“磨成粉”了。

她此刻痴痴想了半日,鸳鸯偷眼瞧她,这一等惊惶痴迷之色显在脸上,秀目儿滚滚仿佛要滴淌出汁液来,口鼻儿忽闪忽闪吸和,阵阵红白之浪,那胸脯儿更是起伏阵阵,那两颗隐隐可见之豆蔻微微凸起,更是诱人犯罪。心下不由也是一痴:“这情妃……果然是瞧着动人,难怪主子喜欢她。出了这等事体也不发落……”

却听可卿已是一叹,她心下反复计较,这鸳鸯却是好意,便柔声道:“谢妹妹了,妹妹你指点的是。主子心绪不佳,我不便打扰主子,就去了……嗯……我也不当欺瞒,回头就请妹妹见主子替我回一声,就说可卿来过了。”说着,叹口气,也不听鸳鸯再安慰,便携了宝珠,痴痴摇摇自回天香楼去。

才欲进院子,却见瑞珠已是迎了上来,福一福,过来递上个新烧的香饼手炉,又凑近了轻声回道:“妃子万安,奴儿有话得回妃子。大早上,周公公差跟前的小卓子来过了……一件说的是内务府依着那边凤妃的意思,在园子里妆点雀思门,说是替主子惊醒园中女奴,”安心依傍、笼中为雀“是个雅致意思,宗人府也不好落后的,寻摸着主子的意思,说想为园子里添些个精致雀鸟,都用金丝笼装了献进来,还没回凤妃,先来回一声妃子您。”

可卿微微一笑,淡淡问道:“你怎么回的?”

瑞珠低声道:“我就回说周公公一向体贴园中女奴,可怜见我等卑微之意,既是送鸟儿进来,也是玩意好意头,当得在公账里出入,就请周公公看着办,切莫替园子里省银子才是真的,回头来我们妃子和凤妃商议了,必是准的。”

可卿点点头,道:“妥帖。”

却见瑞珠四下一瞧,又凑近些,才低头瞧着地面文砖,细声道:“那小卓子说,已经打听了,三姑娘却还没有处置,就拘在詹事府,只是难知受了什么罪刑。主子也没去审过瞧过……,……还有一桩……恩”。此刻四下除了宝珠已是再无旁人,几个小丫鬟早识趣躲远了,这瑞珠却依旧支吾着不好开口,可卿便只瞧着她,瑞珠片刻才细若蚊声道:“小卓子说,这个月要运些赏赐补给去黑龙江什么萝卜大营,我也听不真……说……说……几位爷就在里头,宗人府已经交割给兵部了,又送进来两份信……”

可卿脸色顿时一白,不由微微咬了咬下唇,才要张口,那瑞珠已经唬得忙张罗:“还有……妃子您轻些个……里头三姑娘候了您半日了……说要见您请安,我张罗她在月婵停里坐着。”

可卿其时连听要紧消息,正所谓满腹心事难言说,听这“三姑娘”几乎娇躯一阵慌乱颤抖,吓了一大跳,却立时明白是瑞珠称呼混了,来的断非尤三姐,既然瑞珠能让人在里头候着自己,必是探春这位昔日正牌子的三小姐。只此时此刻到底不是主仆谋划之时,只得收拾了一番心神,努力支撑着体面,点点头,笑着吩咐道:“罢了,那些回头再说,探丫头既然在里头,先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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