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并没有像这样深陷在浮想之中,以及不是像他身旁那位姑娘那样对芭蕾舞感到出神的话,他也许会注意到某种东西。从剧院左侧墙上很高的一个私人包厢中,他正受到别人的注目。在幕间休息的电灯点亮之前,那位观察的人便已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聚集在克里姆林宫政治局会议桌旁的十三个人,都不动声色,各怀戒心,意识到农业学教授的报告可能会触发一场自从赫鲁晓夫倒台以来还从未发生过的派别斗争。
鲁丁如同往常那样透过冉冉升起的香烟烟雾察看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在他的左侧,党组织部的佩特罗夫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中,他那边过去便是克格勃的伊凡南科。外交部的赖可夫翻弄着他的文件,理论家维希纳耶夫和红军的克伦斯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鲁丁审视着其余的七个人,心里盘算着要是斗争爆发的话他们将何去何从。
有三位不是俄罗斯人:维托塔斯,波罗的海地区的人,来自立陶宛的维尔纽斯;查瓦兹,格鲁吉亚人,来自第比利斯;穆哈默德,塔吉克人,属于东方人,生下来就是一位穆斯林。他们每一个人的出席对于少数民族来说都是一种让步,但事实上,每一个人为他的一席之地都曾付出了代价。鲁丁知道,各人都已是完全俄罗斯化的;代价是昂贵的,比一位大俄罗斯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还要高。他们都曾是各自的加盟共和国党的第一书记,而其中两个人现在还兼任着那个职务。他们每一个人都强令推行坚决镇压自己民族同胞、持不同政见者、民族主义分子、诗人、作家、艺术家、知识分子和工人的纲领,只要他们哪怕是暗示不要百分之百地接受大俄罗斯对他们的统治,没有莫斯科的保护,他们谁也无法回去。如果万不得已的话,每一个人都将与保证他们幸存的一派,也就是说,与获胜的一派站在一起。鲁丁对于派别斗争的前景,并不抱赞赏的态度,但自从他第一次独自在自己的书房中读了雅科夫列夫教授的报告以来,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这样剩下的四个人都是俄罗斯人。管农业的科马罗夫,仍然极为忐忑不安;斯蒂潘诺夫,工会的负责人;舒希金,负责世界各国共产党的联络工作;还有皮特里耶诺夫,在经济和工业计划方面负有特殊的任务。
&ldo;同志们,&rdo;鲁丁慢慢地开始说道,&ldo;你们都已从容不迫地研究了雅科夫列夫的报告。你们都已注意到了科马罗夫的一份报告,大意是说,今年9 、10月份我们的粮食总产量将比指标歉收将近1.4 亿吨。让我们首先考虑事关重大的问题。苏联靠不到1 亿吨的粮食能不能维持一年的生计?&rdo;
讨论持续了一个小时,气氛是激烈的,言辞是刻薄的,但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
粮食这样奇缺将导致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食品匮乏。即使国家进口最低限度必不可少的粮食供城市制作面包的话,农村中几乎所剩无几。当冬天的牧场为积雪所覆盖而牲口没有饲料时,屠宰牲口将使苏联的四足牲口丧失殆尽。那将花费一代人的时间才能使畜牧业恢复元气。在农村即使留下最少量的粮食也将使城市挨饿。
最后,鲁丁打断了他们的话。
&ldo;很好,如果我们坚持承认,在粮食以及几个月之后在肉类的方面将面临饥荒的话,在全国的纪律方面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rdo;
佩特罗夫打破了接着出现的沉寂。他承认,在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已经存在一定程度的骚动情绪,这从最近接连发生小规模的闹事和退党事件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通过党的机器中无数的触须,这些情况都在中央委员会中向他作了汇报。在面临一次货真价实的饥荒时,许多党的干部可能会与无产者站在一起。
几位非俄罗斯人点头表示同意。在他们的加盟共和国中,中央集权总是比俄罗斯本身内部的集权来说要稍差一些。
&ldo;我们可以从六个东欧的卫星国身上捞一些。&rdo;皮特里耶诺夫提议道,甚至没有费心劳神把东欧人称为兄弟般的同志。
&ldo;波兰和罗马尼亚首先会大发雷霆。&rdo;舒希金辩驳道,他是负责与东欧联络的人。&ldo;也许匈牙利会跟着干起来。&rdo;
&ldo;红军可以对付他们!&rdo;克伦斯基元帅咆哮着说。
&ldo;一次不能对付三个,现在不行了。&rdo;鲁丁说道。
&ldo;我们只是在谈论总计征集1000万吨粮食的问题,&rdo;科马罗夫说道,&ldo;那是不够的。&rdo;
&ldo;斯蒂潘诺夫同志?&rdo;鲁丁问道。
工会是受国家控制的,它的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辞。
&ldo;一旦在今冬明春一直到夏天确实发生饥荒的话,&rdo;他说道,一边注视着自己的铅笔,&ldo;要担保不爆发骚乱将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大规模的。&rdo;
伊凡南科一言不发,凝视着自己右手食指和拇指间夹着的西方大号过滤嘴香烟,他鼻孔中嗅到的味道不仅仅是烟味。有许多次,他嗅到了恐惧的气息‐‐在逮捕的程序中,在审讯室中,在他大本营的走廊中。他现在已嗅到了这种气息。他和他周围的人是有权势的,享有特权的,而且是受到保护的。但他对他们都了如指掌,因为,他设有档案。他对自己并无任何后顾之忧,就像没有灵魂的人那样不懂得什么是害怕。他也知道,他们都对一样东西比起战争来说都更为害怕‐‐苏联的无产者忍受了长期的苦难,他们忍耐着,在赤贫面前像老黄牛那样驯顺,如果他们一旦突然变得狂暴起来……&l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