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仙居旁边的老板在门口挂上了此屋出售的牌子,他曾亲眼看到过微生跟那位商户聊得热火朝天,走进一些,听到他们仿佛是在讨价还价。
文缙郡形势危急,宁上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万一叛军攻下宁上府,老板死了……
这一瓮玫瑰香草捣碎了,换上新一瓮。胡了活动活动胳膊腿,刚举起捣药杵,一个工友奔进工坊:“胡了,你家老头子被人打死了!”
胡了扭过头张大嘴巴:“谁?”
“你家老头子死啦,尸体在码头那边呐。”
胡了呆了好半天,旁边的人推了一下他:“还愣着做什么勒,快点去收尸噶,迟了都被野狗恰了。”
胡了耳朵嗡嗡作响,麻木地迈开腿,扔下捣药杵朝蕉叶码头奔去。
蕉叶码头是茜碧州香草货物走水路运输的必经之路,前几天官府突然封锁了水路线,热火朝天的蕉叶码头一夜间变得冷冷清清,仅有几艘打渔船停靠,插在江边的祈福神幡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胡了远远看到了码头路上,躺着一个人,身下大片暗红的血。
他狂奔过去,老头子眼珠暴突,额头上三个并排的圆溜溜的洞,穿透脑壳,血都流光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茫然无措地站在尸体旁边,哭都哭不出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很强吗?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这是假的吧?
他呆呆站了好一会,摸他脖子,真的是凉到不能再凉了,拖起老头子的尸体,去哪?他想了半天,想起这附近就有个义庄,义庄旁边还有做花圈棺材扎纸人卖纸钱的,蕉叶码头的渔户有谁溺水或因意外走了,上那去就能办好所有事。
他背着尸体到义庄,义庄的伙计搬来木板床,让他把尸体放在上面,打了水过来清洗遗容,尸体一放到床上有个伙计叫起来:“哎呦,这不是鱼叉叉出来的吗?”
老伙计过来看了看,翻动了下头颅:“三齿鱼叉,一叉叉穿人脑袋,这力气可不小啊。”
茫然的胡了终于清醒了一些,问:“师傅,你知道?”
“除了螣蛇堂,还有谁会这么干。不过啊,这人总有一死,有些事不能计较。”他拿湿毛巾擦拭老头子后脑勺,剪开了被血浸透的衣服,“螣蛇堂势大,官府里有人,打死人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你是不是平常得罪什么人了?螣蛇堂只要交够了堂费,一般不会太为难人,嗯……除了那个鱼鬼,他爱喝酒,又喜欢用鱼叉,八成是他干的了。”
螣蛇堂,鱼鬼。胡了一下子想起关于他们的种种。
螣蛇堂是蕉叶码头一霸,所有停泊出入码头的商户都得给他们拜码头,交堂费。鱼鬼又最出名,他渔民出身,入道境修为,是螣蛇堂最强的打手,好喝烈酒,发起酒疯来鸡飞狗跳,人神避走。
伙计们擦干了老头子身上血迹,一件件的穿上寿衣,寿衣红通通的又肥大,裹在老头瘦巴巴的身上,越发显得大了。
老伙计为老头子梳了梳头,尽力遮了一下脑袋上三个洞。四个伙计一齐抬起老头子,装入棺材,钉上命钉,熟练的摆上香案瓜果,二话不说给他扣上孝帽,让他拜了拜,烧了些纸钱。一个道士走出来敲打着铜钹子唱咒,绕着棺材唱了三圈,随即撤走香案,准备下葬了。
贫困人家一切形式从简,义庄的效率很高,当天交钱,当天下葬。
胡了茫然地回到工坊,监工见他回来,大骂了他一顿,搅得他心烦意乱。
老头子突然死了,他一下子感觉世界都变空了,迷迷瞪瞪梦游似的混了几天,宁上府被攻破的消息传来,整个茜碧州顿时乱了。
监工跟总管打起了架,揍得对方鼻青脸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大帮工人嘻嘻哈哈围着看热闹。胡了趁着他们打架的功夫,悄悄溜进总管的账房。
账房里乱七八糟的,看来监工和总管在这里已经打了一架,胡了小心翼翼踩着账本,奔向书架,手摸向书背后摸,摸出很多
除此之外,胡了还从书后面摸出了很多储物袋,袋子上贴着标签,都是他们之前捣好的香草料。本来这些一做好就要给下家,然而老板死了,甚至可能下家也死了。
他费了老大劲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拣出自己应得的工钱,塞进怀里。以最快速度回了住的地方,迅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跳墙逃跑。
茜碧州的人都疯了。
茜碧州盛产香草,全州的人有九成从事香草有关的产业,然而香草商大老板在宁上府几乎被一锅端,对茜碧州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蕉叶码头停泊的船燃起了雄雄大火,道路两边躺着一具尸体,姿势扭曲,四肢关节都被扭断了。有人在抢劫,打砸店铺,嘴里死命咒骂着那些香草商。胡了越走越快,往日混沌迷茫的心绪一扫而空,莫名的,他很喜欢这种疯狂的氛围。
世界都疯了。
修兵出动了,任何打砸抢烧的人格杀勿论。而胡了只是一个抱着家当的普通人,大摇大摆地在混乱的街上走着,没人管他。
官府修兵不足以维持全州秩序,螣蛇堂的人掺和进来正大光明的打劫,挨家挨户上门要求加征保护费,同时狐假虎威逼迫那些总管吐出了私吞下来的工坊财产。
胡了看到了鱼鬼。
就算他只听说过他可止小儿夜啼的恶名,他也能一眼猜出那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