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法有点功底,平日只是写着好玩。既然你要看,那我便正正经经写一幅好的。”苍斗山言语谦和,“写出来了,编修大人莫要笑我。”
杨知白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苍斗山提笔蘸墨,凝神聚气,轻轻念叨:“写什么好呢?”
杨知白说了一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苍斗山一怔,摇头浅笑:“怎能这么说,这个不好。”思忖片刻,写下“垂绥饮清露,流响”。纸太小,剩下三个字写不下了,他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写坏了,光看字也没毛病吧?”
“没事没事。”杨知白拿过来捧着看了一会。苍斗山写的书法笔画细瘦,瘦而不失筋骨气节,有草书的风范,又不像草书那样难以辨认,摇摆于草书与行书之间。整体形完气足,如高山之雪,凌于尘世,别具一格。他越看越爱不释手,厚着脸皮道:“送我怎么样?”
苍斗山道:“可是可以,不过这没写完的,私下看看就好,勿要传给他人。”
杨知白点头如鸡琢米:“一定!一定!”抱着纸快速回到自己房间,摊开来摹写,一写便皱起了眉头。
字不是正楷,很难完全摹写笔迹。且一笔一画多有侧锋连笔,牵丝虚实相济,摹写起来就更难了。杨知白揣摩了半天,慎重下笔,一写写了个四不像,看得他自己都觉得丑,团吧团吧扔掉,再写,写了还不满意,再写。
……
“哎呦老杨,这是咋滴了?”
杨知白眼底隐隐发青,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昨天没睡好。”
乐正英看看他,嘴角一扬:“你手怎么回事?墨还没洗干净呢。”
“等下再说吧。”他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打着呵欠看了一会公文,提笔写诰敕,写着写着就觉得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字形游走于正楷与行书之间,活脱脱一个四不像。他心浮气躁地把笔一扔,晓得自己摹写了一夜的字,一时还没从那个状态摆脱出来。深呼吸,甩手,掐虎口,拉指头,咔咔作响。筋骨酥麻,再写,好多了。
字好了,然而写出来的诰敕并不能让他满意,仿佛熬了一夜,思维都变钝了。他暴躁地扔了纸,叫:“乐正兄!”
“咋了兄弟?”
“帮我写一下。”他把那封公文扔给乐正英,直接趴桌上了,一脸生无可恋。
乐正英挑着眉,坏笑:“一夜没睡就丧成这样,老杨你身体不行了啊,晚上要多多休息才是。”
杨知白给了他一个白眼:“想歪到哪里去了,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至少现在很像。”乐正英拿着公文略略扫了一眼,“行,我帮你看着,你休息下。记得你还欠我三个煎饼,明天不给我就打死你。”
“哦……”杨知白拖长了声音,闭上眼睛打盹。盹着盹着,梦到自己当上了一方太守,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出行鸣锣开道,百姓在两边欢呼青天大老爷,梦做的正美着呢。忽然头顶青天一个霹雳炸响,声音大得出奇,四方震动。
“老杨快起来,学士大人来了!”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周围同僚都在低头干活,严肃认真。他揉了揉眼,桌上垫的宣纸湿了好大一块,赶紧团吧扔了,提起笔来思维一片混沌:我要干嘛?写什么东西?哦我要写诰敕!拿了份公文看了看,提起笔来,蘸饱了墨的毛笔立马滴下一个大墨团,把一叠纸都浸透了。
真是越忙越出错,杨知白慌得手足无措。乐正英低声喊了句:“老杨!”弯腰把他代写的诰敕从桌底下伸了过来,杨知白拿过来摊在桌上,此时学士离他不过十几步。
拿到诰敕,他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纸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字,真好!他换了支笔蘸了些墨,装模作样在诰敕文末添字,不自觉地写了一个“绥”字,定睛一看,竟与他熬夜临摹的苍斗山的字迹有个八分像。大喜过望,不由得喊道:“可算是写出来了!”
“哦,杨兄写出什么大作了?”学士踱着方步慢吞吞走过来,杨知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看看自己添的字,咬咬牙站起来道:“下官昨夜摹写字帖,一直不得要领,今日忽然心有灵犀写了出来,故此高兴得喊了声,只是污了刚写好的诰敕,望大人恕罪。”
学士听了,温和地笑笑:“得了什么好字帖?也让本官见识见识。”
杨知白道:“原帖下官答应过别人,不可以给他人看,这里有我刚刚写好的,摹仿了原帖八分笔意,还请大人鉴赏。”
学士接过他的诰敕,一眼看到文末的“绥”,花白眉毛缓缓挑起,说了一句:“太随便。”
杨知白心一紧,学士又慢吞吞道:“有意思,有风格,难得,可看。”
杨知白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学士放下诰敕,温温和和地说:“白天还是以公务本职为重。”
杨知白低头:“下官受教。”
学士踱着方步缓缓走过去,杨知白坐下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神智也彻底清醒了。乐正英待学士走远,背后戳戳他后背:“兄弟,写了啥,快给我看看。”
杨知白把诰敕给他,乐正英看了半天,左手凌空划了几笔,噫了一声,感觉颇为棘手:“学士大人说得不错,很有意思。”
“个人风格太强烈,不拟古风,旁人想摹仿,很难。”乐正英把诰敕还他,“你从哪淘来的帖子?我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