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锦歌领着弟弟进了正堂,仔细一瞧,苏府众人竟都早已端坐在了那里,就等着她姐弟俩了。
彼此打量不过是一瞬的时间,接着,众人便见眼前这个水灵灵的女孩儿带着乖巧可爱的男娃娃对着正座上的苏家二老盈盈下拜,嘴里说着吉祥话儿,清脆的声音愣是让简单的问候听起来分外悦耳。
苏家老太太忙叫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孙儿起身上前,她好仔细看一看。
老太太先是抱起锦诺,用右手搂住他;又伸出左手将锦歌拉进怀中。她一会儿向左边端详端详这个,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右边乎撸乎撸那个,一时感慨不已。
苏老太太浊泪两行,叹着气、带着哭音儿地数落起来:“都是你们那个混世魔王一样的混账老子,就那么狠心,一走二十多年,也不露个面儿、也不给个声儿!说来,你们家这几个孩子长到现在,我也竟只在相片上模模糊糊看过几眼!可怜你们几个孩子,竟连自己家的大门都没进过!”
这时,老太爷下手一个妇人开口笑道:“老太太可别哭啦,今儿不是给十姑娘姐弟专开大门儿了么!”
锦歌此时正哄着给祖母擦眼泪,闻听有人出言,便转头看去。
那是一个约么四十五六岁的妇人,此人脸长而颧高、眼狭而唇薄,嘴角、眼边儿的皱纹有往深处发展的趋势。她把一头厚厚的头发利索的盘在脑后,配上一圈儿金头饰,正衬上她那一身酱紫色的金纹裙,倒显得整个人熠熠发光。
锦歌略微一打量,面上微微笑着听她讲话,心底的心思却一直飞转,心里琢磨着:此人虽手握佛珠,却面无慈色,她眼中绽着精光、笑中带着算计、话里满是机锋,分明不是个好相与的,怕她便是那个二夫人了。
妇人冲着锦歌笑得很是和蔼:“十姑娘可不知道,便是你二伯都没这待遇!你锦忠哥哥结婚时也没走过正门呢!”
老太太待妇人讲完,神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见孙女儿抬头看自己,眼神儿里满是询问,便轻轻一笑,抚着锦歌的刘海儿解释:“小十啊,她是你二伯家的太太,你要唤作二伯母!”
锦歌听闻,眼神儿闪了闪,笑着向二夫人的方向行了个礼。待她打过招呼,又冲着苏老太太和苏老太爷甜甜的笑了笑,一双眼睛带着光彩:“我和锦诺来京前,爹爹好几宿都没睡着,拉着我一直道:此番回家,你俩代表的可不是自己,是你们爹爹我!你们是替我去尽孝的!要乖乖的承欢于祖父母膝下,好好的替爹爹补偿那欠缺的二十多年!可不许跟小猴子一样混不吝的胡闹,要是让我晓得你们没理搅三分,到时候,可别怪我这做老子的让你们去好好领悟领悟人生感受!”
她学着父亲的口气,连表情和语气都模仿得那么惟妙惟肖,直把众人听得不住的乐,就连一直严肃沉默的苏老太爷此时也不禁笑弯了眼睛,苏老太太笑着抱住在自己怀里乐呵得直拍手的孙子,一把将锦歌搂紧在怀,笑道:“我说你爹怎么专把你送到我身边儿,却原来竟是和他一个精怪样儿!”
老太太转头冲下面的家人戏笑道:“你们可快瞧瞧,咱们家要又出一个小魔王喽,可了不得啊!你们回去可得嘱咐好了孩子,莫要惹到咱们锦歌,若是闹得和老六在家那会儿一样,到时候,可别怪我这老婆子不给你们做主哟!”说完便哈哈直笑。
底下的人纷纷笑着附和,唯有二夫人那边笑得有些不同。
锦歌见老太太替她说话,便撒娇一般拉着祖母连说:“老太太打趣人家,锦歌可不依呢!”
老太太笑道:“还叫老太太呢?”
锦歌一怔,登时回过神忙拉着弟弟改口喊“祖母”,又重新拜见一回,苏老太爷闻声咳了两声,锦歌和老太太对视一眼,心里偷笑着又喊过“祖父”。
苏老太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对儿镶着宝石的缩小版西洋钟表,也就巴掌大小:“这是给你们的!”他想了想,又道:“都怪那个孽子,我这做祖父的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照着那个孽障的喜好准备了。”
锦歌被这一口一个“孽子”、一口一个“孽障”的弄得有些尴尬,不好爽快的接下,也不能不接,好在老太太反应快,她把锦诺塞到丈夫怀里,顺便就替两个孩子接过了礼物。
老太太嘴里埋怨:“老爷真是的,哪有当着孩子面儿这么说他们父亲的!你让孩子可怎么接话呢?”
那边儿二夫人看了,又插话:“到底是咱们六爷的骨肉呢,这西洋物儿,我家老五跟老太爷歪缠了许多时间,老太爷都没舍得给呢!”
锦歌笑笑,只是道:“我和锦诺可就沾了爹爹的光呢!”
苏老太太根本就没理会二夫人,她笑着点点孙女儿的额头道:“小没良心的,难道祖母会不疼你?”
说着,就拿出一对儿羊脂白玉挂饰。
锦歌得的是一个在石头边儿跳跃的小猪儿,锦诺的则是一个正在爬树的玉猴儿,正好对应上她俩的属性。
苏老太太从依依不舍的老太爷那里抱过锦诺,让他跟着姐姐给诸位叔伯婶子们见礼,她道:“可是我这老婆子初见了孩子们欢喜得过了头,竟耽搁了孩子们给你们见礼!可见是糊涂了!”
底下儿子媳妇的,哪敢接这话头,忙道不敢。
苏老太太笑道:“你们既是不介意,可得把见面礼备好,给得差了我可不依。”
锦歌正按着祖母的介绍要一一见礼,就见给自己领门的红绣绕道儿走到老太太身边,一阵耳语。老太太的神情没变,只是一脸不咸不淡的看了二夫人那里一眼,说出的话还是刚才的语气,她指着老太爷另一边的妇人,对锦歌道:“这位是你祖父的姨娘,你叫佟姨太太便是。”
锦歌终于可以正式打量一下被自家祖父捧在心头的这个女人,若是她记得不差,眼前这个看似不到四十来岁的妇人,已经是六十有二的年纪了。锦歌心里叹道: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这位老姨太太虽身形孱弱、一脸病容,却依旧挡不住犹存之丰蕴,时间的打磨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痕迹,倒是赐予了她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若真是要形容眼前人一番,那就是神女秋目洛神之姿。锦歌心里叹气,瞧着这位老姨太太一脸慈悲、目带宽和的颜情,论谁也想不到她会有爹爹说的那般城府和手段。
锦歌和锦诺乖乖的行过礼,佟姨太太温声细语的关照了二人几句,拿出两对儿金镶红宝翠玉配钻的铃铛。
她说:“好孩子们,初次见面儿,我也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可以给的,这两对儿铃铛就看个顺手,你们且拿去玩儿吧!”说到最后,她气有些短,抚着胸口咳了两声。
苏老太爷闻声忙转身关切,见佟姨太太没事儿,才道:“好啦,我就说你今儿一早起来神色就不好看,让你歇着罢,你偏说要见见孩子!都是自家孩子,要见何时不能见呢?偏你固执,这可好,一等一整天,累坏了吧!如今,孩子们你也见过了,可快些回院子歇着吧!”
且不说老太爷这一番话让底下多少人不自在,就说锦歌这个脸厚心大的主儿都在奇道:奇葩的日子,难道就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