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的喉咙哑了,身体软了,腰也酸得直不起来。她不得不躺在床上老实躺着,直到回门的那一日才腰酸背痛地起了身。“坏蛋。”简嘉嗔怒地瞪了秦易一眼,到底是谁一边对自己说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一边一遍又一遍地索要?幸亏她身子骨健康,若是换了体弱的,现在一定爬不起来。秦易笑着任由简嘉的粉拳落在自己的身上:“今日回门,嘉儿可以多陪陪母亲。我先把你送去公主府,一会儿还要去兵部复命。”简嘉应了一声:“好,你注意安全。”就在简嘉二人准备出门时,公主府传来了消息:长公主被一封急诏召入宫了。大皇子的事情证据充分,看来今天悬在大皇子头顶的利剑要落下了。秦易想了想后对简嘉说道:“嘉儿,今日你就在家中不要乱走。我现在就去兵部,等我回来之后,再同你一起去见娘。”大皇子是一位有实权的皇子,若是他的党羽反扑,都城很有可能会再次起兵祸。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秦易在兵部也能及时对应,能发挥应有的作用。送秦易出门后,简嘉在秦家私园中随意逛了起来。这时她听见路过的两位贵女小声惊呼着:“真的吗?”“我的天,那可是十几条人命啊!”简嘉脚步一顿,“嗯?什么十几条人命?”那两位闲聊的贵女显然认识简嘉,行了个礼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城北护城河里捞出了十几具骸骨,骸骨身上还捆绑着巨石,城中好多百姓都去看了,说是谋财害命呢!”“不不,我听说是杀人灭口呢!”简嘉心念一动:“竟有此事?”骸骨?捆绑着巨石?谋财害命?杀人灭口?大理寺的停尸房阴森森,新捞出来的十五具骸骨盖着白布一字排开,躺在了停尸台上。吴墉快步停尸房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崔巍。崔巍脸上半点表情都不见,他的双眼像是两口幽深的古井,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向来喜欢华丽衣衫的他,今日穿上了粗布衣衫,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他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吴墉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清崔巍的模样时,他重重叹了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崔巍的肩膀:“你进去看看吧,只剩骨架,我分不出谁是谁。”手落在肩上时,崔巍全身猛地一怔,过了半晌才抬头看向了吴墉。他扯了扯唇,声音只剩下了气息:“谢……师兄。”而后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着向停尸房的大门走去。吴墉身后的人担忧地问道:“大人,这是不是于理不合?崔巍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人,他……要不要派人看着他?”吴墉双手背在身后,如青松一般站定:“不用,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退下吧。”停尸房中阴气森森,一踏入门槛,一股腥臭的气息便扑鼻而来。崔巍白着脸走到了第一幅尸骸旁边,他站在停尸台旁边许久,悬着的手猛地掀开了尸骸脸上的盖尸布。在淤泥中泡过的骸骨不是白色的,而是染上了淤泥的黑,变成了斑驳的黑灰色。骸骨空洞的双眼猛地跃入了崔巍的视线,一瞬间崔巍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大棒子打了,双耳剧烈的轰鸣起来。他的五脏六腑激烈地扰动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心一路蔓延至头顶。他想吐,可是又冷得不住地打战。一股股涎水上涌,他无意识地滚动着喉结强压着强烈的恶心感。正如吴墉所说的,只剩下了骸骨,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他们身上没有身份文牒,没有首饰配件,只剩下了一副骸骨。崔巍偏过头大口大口呼吸着,阴冷的空气混着腥臭味涌入他的肺腑,想要作呕的感觉越发强烈。强压着身体的不适,他低下头,细细看着骸骨上牙床两侧的臼齿。细细查看一阵后,崔巍又将盖尸布盖在了骸骨之上。他坡着脚,来到了第二具骸骨身边继续掀开盖尸布。吴墉站在门外,面色严肃却满眼心疼地看着崔巍。这是他们师门中最有天赋的师弟,他本应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却因为信错了人做错了事,背上了一辈子的伤痛。看着崔巍颤抖的身体,吴墉想要上前,却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有些坎只有自己迈,别人的安慰和劝诫毫无作用。这时一个杂役快步跑来递给吴墉一张纸条,展开纸条后,吴墉眼底流露出了一丝失望。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大皇子被赐了鸩酒,圣上不会容忍一个皇子对军权出手。没有公开审判,只是为了皇室那仅存的颜面罢了。可笑他们大理寺一行人忙碌了月余,罪魁祸首却还能留个全尸。皇权啊,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将手中的纸条撕碎,吴墉随手将碎屑抛在了风中。这时,他听见停尸房中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崔巍站在第四具骸骨旁,扶着停尸台像是要将肺腑给呕出来。抬头时,他面色青白满脸是泪,脸上却挂着扭曲的笑容:“师兄,我,我找到陈实了。我找到他了。”陈实的上臼齿生了虫牙,补牙时镶嵌的是银牙。那些恶人夺走了陈实一行身上的身份文牒,扒光了他们的衣衫,拿走了他们的配饰,却没仔细检查他们的身体,这才让崔巍从一颗银臼齿上认定了陈实的身份。吴墉三两步上前,扶起抖得站不起身的崔巍。崔巍身体凉得像冰坨子似的,他捂着脸,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四年啊,他们在淤泥里面躺了四年。四年啊……四百三十六条命啊……师兄,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啊!”“不是你,当时那种情况他们入了都城就是死路。太子党羽遍布都城,就算没有你,他们敲响登闻鼓之后,也会死得悄无声息。”哪怕知道自己的话语毫无作用,吴墉也依然想安慰自己的师弟。“师弟,师兄知道你心里难受,知道你恨不得除了太子而后快。但是请你一定要保持理智,此事需要徐徐图之。如今陈实他们的尸骸已经寻到,风向已经转向了我们。你切记稳住情绪,不要打草惊蛇。知道了吗?”崔巍哭得撕心裂肺,站都站不稳。吴墉深吸一口气扶正了崔巍,眼神凌厉道:“崔巍!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这个师弟看起来霁月清风,实则是个重情重义偶尔还会莽撞跳脱的人。当日但凡他能将陈实的事情告知师门,但凡别冲动的殿试落跑,如今也不会尝遍苦头。“回答我!听见了吗?!”崔巍捂着脸,双肩抖动着,但是吴墉还是看见他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吴墉这才松了一口气:“稍后我会将你送到恩师府上,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好呆在恩师的府邸中。怀善哪,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明白了吗?”“明白了……明白了……”崔巍呜咽着。吴墉没忍住,还是将崔巍拥入了怀中红了眼眶,“怀善啊,这些年,辛苦你了。”自从从护城河中挖出十五具骸骨后,都城中流言四起。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这群人是入城告御状的盐商,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当年巡盐御史张涛在杭城盘剥盐商,盐商受不了了,于是进城告了御状。可怜他们还没来得及敲响登闻鼓,就被人害了。至于这下手的人是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当流言传进太子府时,萧清旭并没太大的反应。他还在为自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高兴,萧清皓领了鸩酒,哪怕死了都不能入皇陵。该,同自己作对的就该是这个下场!至于城北护城河的那十五具尸身,和他萧清旭有什么关系?可是当传言愈演愈烈时,萧清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流言中涉及到的细节太详细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时当事人之一的崔巍。没想到崔巍那厮被自己威胁了,如今还敢在都城蹦跶,他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的挚友?是风光无限的崔氏子?他怕是忘记了自己那条腿是怎么断的吧?又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崔氏赶出都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