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莲平素喝的都是一些很有档次的茗茶,乍一喝到普通百姓家喝的低端茶,不但没有觉得难以下咽,反倒觉得比她喝的许多茶还更有味道。她不是个矫情的女子,与在座的众人告罪一声后,就端着粗瓷茶杯兴冲冲地去寻那煮茶的女子说话,看那样子不学上一两手是不会罢休的。
“秋莲可真是个茶痴。”谢文筠无奈地摇摇头,她也是拿好友这个性子没办法的。她们这几个女孩子相互之间都非常熟识,贺秋莲随性些倒没什么,只是在座的还有叶睿晨、蔚凌羽和蔚凌云,就怕他们会对贺秋莲产生不好的印象。
“贺小姐是真性情。”叶睿晨似是看出谢文筠的担忧,淡淡一笑安她的心。叶婉曾与他说过,贺秋莲送了她一块自小带着的护身符,在他们这些无神论的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贺秋莲那种有着虔诚信仰的人来说,不是真心放在心上的朋友,是绝对不会舍得拿出来的。所以他对贺秋莲虽没见过几面,印象也不甚深刻,却是从心底里已经认可了她的。
几人边喝着茶水边闲聊着,几个女孩子见那三人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也放开了些,不多时也熟识了,没了先前的拘谨。等后厨送上来几碟卤味的时候,贺秋莲带着一脸的满足也回了自己的座位,感叹道:“在民间的手艺人面前自视甚高那些人,可真真是笑话。他们懂得的可不见得比咱们这些权贵人家的少呢。”与那煮茶的娘子一番交流后,贺秋莲发现她虽仅仅只是个民妇,对于茶之一道却有着全然不同的一番见解,短短聊了一会儿,连她也觉获益良多。
对此叶婉很是赞同,不禁大点其头,道:“民间确实不乏高手。我这里有一枚同心球,给你们看看,”叶婉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穿着的,拇指腹大小的镂空玉球,“这是墨城的一位玉雕师傅的手艺,我亲眼看着他雕出来的,仅仅用了十多个时辰。”那还是两年前的事儿,她在墨城建立各家店铺时,无意间寻访到一位十分落魄的手艺人,他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只因得罪了“贵人”,导致家道中落,生活得十分贫寒。叶婉正是看重他这门出神入化的手艺,将他招揽进福隆银楼,专做一些精致的玉雕。
小小的一枚镂空玉球在众人手中传看着,几人无不惊叹,完整无暇的一枚小球竟一层套着一层,细数下来有三层,层层雕花精美又各不相同,晃动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蔚凌云也不禁啧啧称赞:“这样的精品,即使是在皇宫大内也不多见呢。”
想到那位手艺人的坎坷经历,叶婉低低叹息一声,那老人今年已经年近古稀,自小得了他一身的真传的儿子十多年前就被人害死了,在遇到叶婉之前,他宿身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庙中,靠着乞讨为生。叶婉见识了他那犹如鬼斧神工一般的手艺后,将他接到自家铺子住着,派人灭了老人的仇家,又悉心挑选了几个人品不错的孩子做他的徒弟,希望他的手艺可以传承下来。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孩子能学到几分,毕竟老人年纪大了,能不能将所有的本事都传授给徒弟们还未可知。
碧绿色的同心球重新回到叶婉手中,提着红绳轻轻摇晃着,这一门精湛的手艺是一代又一代匠人积累沉淀下来的精华,不是投机取巧的机械可以取代的。她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留住这门手艺,至于能留住多少,就全看天意了。
小店做菜的速度不算慢,众人等了不多时,就陆续上齐了。叶婉甩头将有些低落的情绪甩出大脑,执起筷子,与众人一道品尝着美食。“阿婉尝尝这个,味道真真是不错。”程瑶伸筷给叶婉夹了一块醋鱼,因着她离得叶婉较近,倒是比蔚凌羽快了一步。
见叶婉面前的小碟里静静躺着一块嫩白的鱼肉,蔚凌羽只好讪讪地将递到一半的鱼放回到自己碗中,哀怨地瞪了抢自己活儿的程瑶一眼。
谢文筠瞧出了些许端倪,在桌下悄悄踢了程瑶一脚,又示意她看蔚凌羽臭臭的脸色,心中暗暗哀叹,程瑶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神经太大条了些。
程瑶开始还觉莫名其妙,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惊呼了一声,歉然地对蔚凌羽笑笑,然后闷头吃自己的,再不敢多事了。
蔚凌羽见旁人都不再与自己抢着给叶婉夹菜了,满意地咧嘴一笑,夹起一块鱼腹给叶婉,道:“鱼腹上的刺少,阿婉多吃些。”
“谢谢!”叶婉抬头对着蔚凌羽柔柔一笑,这个有些傻里傻气的家伙,一直以来对自己都不错。虽然她时常会欺负欺负他,他却从来不恼,好脾气地由着自己欺负。这世上,除了叶睿辰和他,恐怕也没有哪个男子会那般地真心纵容自己了吧。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不得不说,这小酒馆的手艺还真是不赖,一条三斤来重的醋鱼几乎被吃了个精光。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大汉,一进门就嚷嚷道:“掌柜的,来二斤酱肉和一壶老酒!”
“哎!好咧。”酒馆的东家在后厨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麻溜儿地应了一声就去切肉。
“这趟镖走得真顺。”其中一个大汉将大刀往桌上一放,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执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是凉是热,“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
“这不是朝廷的大军刚从平州那边开回来么?瞿老六也算是识时务,这段时间老实得很,就怕朝廷顺手将他的山头平了。”
这几个大汉看样子是押镖的,他们的谈话叶婉本没有在意,只是接下来他们闲谈中提到的一人倒是引起了叶婉的几分兴趣。
“要说这翠漪山庄的少庄主,那也算是英名在外的年轻俊杰了,可惜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听说他为了一个叫惊鸿的小娘们儿,把他老母亲气病了都顾不得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娘们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真真是个祸水!”那大汉说起楚毅,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为了个女子气病高堂这种事,是他极为瞧不上的。
另一个大汉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老神在在道:“此事你们却是有所不知,那个叫惊鸿的女子却也算不得什么绝色,怕只是功夫好些罢了。”猥琐地嘿嘿一笑,大汉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惊鸿是青楼出身,你们懂得。”
“哼!如此看来那少庄主也不若传闻中那般,是个人物。”先前开口的那大汉脸上的鄙夷更甚,堂堂翠漪山庄的少庄主,竟然迷恋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真是没出息。
“呵呵,哥,你最近与楚毅可还有往来?我倒不知他还是个风流情痴呢。”叶婉自一开始就对楚毅没什么好感,听闻他还有如此的风流韵事,心中便对他又低看了两分。
叶睿晨跟楚毅也就是合作关系,并不曾深交,他被药痴拘在身边学习武功两年多的时间,已是很久没有见过楚毅了。“我也有许久不曾见他,不过那些传闻我倒是听说了,想着你并不待见他,便没有与你说。”
叶婉点点头,楚毅如何与她完全没有什么关系,她也只是顺嘴那么一说罢了。见着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叶婉对着蔚凌羽嘻嘻一笑,道:“阿羽不去结账么?”
软软的一句“阿羽”差点没将蔚凌羽的骨头叫酥了,忙不迭点头,“啊,好好,我去结账。”
叶婉见蔚凌羽一副懵里懵噔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只还不待她笑完,门外猛地窜进一个瘦小的身影,直直扑倒在叶婉脚边,抱着叶婉的腿抽泣道:“这位小姐发发善心,让我加入你们吧!”
叶睿晨反应也算快的了,在那个小小身影冲向叶婉时就立时出手,却还是晚了一步,让他冲到了叶婉近前,还被他抱住了双腿。大手一把抓起瘦小乞丐的后衣领,将他扯到一边,叶睿晨后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好在这个小乞丐没有行凶之意,不然叶婉就危险了。面色不善地看着那小乞丐,冷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叶婉凤眸危险地眯了眯,就是这个孩子,整整跟了他们一路了,现下又冲过来口口声声说要“加入他们”,她确信从不曾见过这个孩子,虽说她和叶睿晨在阎罗殿的身份没有刻意隐瞒着,却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乞丐能知道,那么就一定是有人指使这个孩子咯。
酒馆的东家娘子听到这边有动静,伸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小脸儿脏兮兮的小乞丐眼神倔强地站在那,脸色大变,顺手抓了两个馒头过来,塞到小乞丐手中,转头对着叶婉等人作揖道歉道:“这孩子想是饿极了,冲撞了几位贵人,小妇人替他给贵人们赔不是了!请贵人们高抬贵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罢。”回头又对小乞丐小声道:“馒头拿着吃吧,往后可莫要这般鲁莽了。若是再要不到吃的,就悄悄过来,婶子还给你白面馒头吃。”说完又压着他瘦弱的小身子给叶婉等人鞠躬。
其实这东家娘子并不认识这小乞丐,她只是怕这孩子一通不管不顾地乱冲乱撞,惹恼了这一伙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他们会对小乞丐不利。她与当家的都是心善之人,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遭遇什么不测,这才出面做小伏低地说好话,希望能救这孩子一命。
哪知那小乞丐却是不领情,甩脱东家娘子温热的手,直挺挺跪在叶婉面前,“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哭道:“求小姐发发善心,给条活路,就收下了我吧!我能吃苦,让我干啥都行!”
叶婉与叶睿晨对视一眼,他们都觉此事甚是怪异,叶睿晨沉吟一瞬,道:“既是你铁了心,我就收下你了。你自去长宁侯府等着吧。”
不管这小乞丐有什么目的,这里并不是一个可以盘问的地方。既然人家目的明确,叶睿晨索性就让他回去长宁侯府等着,待他们回去了再好生调查。他确信这背后一定有些什么阴谋,顺着小乞丐这条线,也许可以揪出那背后之人。无论那个人是谁,叶睿晨都不打算轻易放过,这都明目张胆地算计到他们头上了,他还当没事一样,未免给人留下个阎罗殿可欺的印象。
“是!谢谢小姐!谢谢公子!”小乞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东家娘子投去感激的一瞥,对她深深一躬身,道:“也谢谢这位婶子!”对于东家娘子,他是发自真心地感谢,他能感觉到她的善意,可他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紧了紧手中的两个大白馒头,小乞丐眼睛有些湿润,东家娘子温柔的手就像炭火一样热,温暖着他冰冷的心。最后充满希冀地看了叶婉和叶睿晨一眼,小乞丐转身跑走了,他认得去长宁侯府的路,他要尽快去等着这两个一定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
“东家娘子认得这孩子?”叶婉见那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小乞丐走远,淡淡问道。
“唉!小姐有所不知,这一带像这样的小乞丐有不少,都是可怜的孩子。只是这孩子小妇人还是第一次见,想是才来这边儿的吧。”东家娘子幽幽叹息一声,那些孩子衣食无着的,遇见心善的还能吃上一顿两顿饱饭,若是命不好,碰上了那天杀的拐子,指不定给卖到哪儿去了呢。
叶婉点点头,小乞丐们的境遇都是大同小异的,她也是知道一二的。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蔚凌云,眼睛忽地一亮,道:“凌云或许可以出手帮帮他们。”
蔚凌云心中也生出了想救助那些孩子的念头,可是仔细想想却是不现实。炎麟国的乞丐何其多,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再雄厚的财力,也救助不完所有的乞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