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承元帝下旨时已说过,恩梵他们六个宗室子在南书房读书时一切都从皇子例,因此不止读书膳食,连住处也都安排在皇子成年后居住的南五所里。
便连屋子的分派宫里也早已安排好了,福郡王在最前头的第一个,叶家兄弟俩则一块住进了最宽敞的第三间,剩下的三个就没什么好说,按着岁数大小排下去,倒也是独门独户的,互相没什么妨碍。
赵恩梵年纪最小,自然是分了最靠里头的第五所里,这算是南五所里最不好的一间,前头四所恰好围了个田字型,拿万字顶连着,各自都有主宫有侧殿有后院。就她是在里头另起了一条又细又长的第五所,宫殿轩阁一溜的排下去,最后头虽比旁人多了个小池塘,但却是死水极难打理,夏天还招蚊招虫,尤其前几天里还刚下了雨,这时候住处进去,那滋味想想也知道多难受。
小胖子赵恩楚跟着恩梵瞧过第五所后,很是仗义的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这倒凉快,就是太挤了点,要不你干脆搬过四所来咱们一起住,反正地方也够大!你小,哥哥把主殿让给你睡!”
宫里分下的住处哪里由得你做主让人的?给你皇子例还真当皇宫是你家不成,怪不得上辈子第一个就被赶回去了!恩梵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知道这家伙最后也是回王府做个纨绔的命,就也没说什么,只是以要午休的理由赶快打发了他,最后还实在推辞不过小胖子的热情,约了下午一起去上课。
进了正殿,就有几个分给她的宫女太监上来请安见礼,恩梵打着一个月后就出宫的主意,懒得搭理这些,就只让怀瑾去处理。自个则早早进了寝房,看过屋里和她嘱咐过的一样,在床上严实的支了家里带来的纱帐,铜鼎里也燃起了驱蚊的熏香,不禁对怀瑾的仔细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来这些东西上辈子还是赵恩霖给她送来的,蜀地特产的云纱,又细密又轻薄,熏香则是特地找了按古方配出来,添了萱草薄荷,香味清浅,又驱蚊驱虫,屋里点上一块,一晚上都能安眠无忧。
恩梵自小就招蚊子,上一回她来得急毫无准备,住进了这南五所,还真是结结实实的被咬了好几日,偏偏在宫里又没人在意她,外头母妃虽然记挂着可也找不着门路送东西进宫里来,只有福郡王送来了这么贴心的东西,也难怪她被哄的死心塌地成福郡王一党了。
恩梵想着摇了摇头,把上一回的事都从脑子里剔了出去,反正皇叔最后看中的是叶修武,大堂哥这个伪君子也没捞着太子,那就由着他们几个抢去呗!好不容易重过一次,她这回可是要早早脱身,回王府里安生的活到成年袭爵,好让母妃放心的。
屋门轻响,怀瑾推门进来,缓步行到了恩梵身旁,与她慢慢说起了南五所里的事宜来:“咱们所里的内管事姓陈,瞧着倒是个懂规矩的,只是指不定哪一个就担着上报你言行的职,还是需远着些。这里许久不住人,修缮也匆忙的很,后头还是少过去,潮气太大。那池子里淤泥堆的半尺厚,一时半刻怕也清不出来,依我看若是能允了干脆填了它,不拘桃柳桂梨的移一两株过来,也比弄那么个水池子生虫子强。”
恩梵和衣靠在榻上,听着怀瑾不紧不慢的声儿,慢慢的就有些犯困,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别操那闲心了,咱们还指不定能住几天呢!“
“那倒也是。”知道内情的怀瑾点了点头,接着就有些迟疑的样子,上前跪在了脚踏上,压低了声音:“许是小人多话了,只是公子,有些事还是注意些的好,您现在年纪小犹不觉得,可小时候处的惯了,等您再大一些,那楚公子也大了,还是这般不庄重,就恐怕是……”
恩梵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怀瑾说的是她方才与小胖子赵恩楚拍肩搭背的事。
怀瑾是内监,比她大七岁,是三年前母妃特地找来照顾恩梵衣食住行的侍人,为人分外小心谨慎,也是除了母妃之外唯一知道她女儿身身份的人。上一回里她在宫里住了五年都无人怀疑过她的身份,便与怀瑾的小心翼翼分不开,她那时若是能早听怀瑾的,说不得最后也不至于在福郡王那露了端倪……
思及此处,恩梵这次也没有反驳,郑重的应了下来:“你说的对,只这会日日见着,也不好太刻意,等过阵子出宫了,我就称病慢慢与他断了往来就是。”
怀瑾闻言松了口气,本想奉承夸赞几句公子懂事孝顺的话,但转念间想到一十岁的幼童背负着一府的干系性命,平日里都不敢出门不敢多话,连一个亲近些的兄弟好友都不敢交,这种“懂事”也实在是……
怀瑾心里叹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只服侍恩梵脱了外袍,又在床榻角里添了一处冰盆,在旁边慢慢的扇着凉风,过了一刻钟后见恩梵睡的沉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口不远处就立着一小内监,看见怀瑾出来,小步殷勤的迎了上来,殷勤的接过了他手里的竹扇:“大人辛苦,这种杂事,本打发我们这些人干就成!”
怀瑾认出这是陈太监手下的小徒弟,倒也很是客气的谦让了几句,问起了对方来意。
“总管派小人来问问,咱们公子素日可有什么忌讳,素日贴身伺候的,夜里值夜的都是惯用宫女还是咱们内侍?早些定下大伙也好分派下去轮班听差。”
怀瑾也微微笑着,只是回话却丁点不松口:“公子觉轻,一向不用人值夜,平日里也惯了我服侍,烦劳回了陈总管,只将外头的事分下便罢,近身伺候的差事我一个便可。”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神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只还勉强带着笑意客气了一句:“怎好这般辛苦您?”
怀瑾语气平静:“哪里,本分而已。”
瞧这架势是要死守着主子,不给旁人一丝上进的机会了。不过一王府公子,还是罪人之后,瞧这小家子气,真当自个能当上太子不成?那小内监闻言面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淡了下去,也不再用谦称,硬邦邦回道:“如此我这就去给管事回话了!”
怀瑾微微点头,看着对方气急离去的背影,照旧不动声色的寻了一圆脸宫女,吩咐她准备好公子午后要换的红青单纱袍,自己则趁着这空闲赶着去吃些东西,也好休息一阵。
但就在怀瑾都在歇午的炎炎夏日,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当今太后,却还在寿康宫里,拉着自己唯一的亲孙子敦敦教诲:“哀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露了形色。正统出身你已有了,这好名声也不能丢!”
“孙儿明白,我如今的处境,又哪里有资格在宫里喜怒都行于色呢!”福郡王神色中透出一丝无奈,也只有在太后这里,他才会说出这般自怨自哀的话来。
太后也是一声叹息,一时想到了自己处处出挑,最是得意的长子,神情哀伤:“只可惜你父亲……”
福郡王闻言一顿,面色晦暗的低下了头,紧紧的攥紧了拳头,没错,要说来他曾经还是住在东宫的皇太孙,若不是他的太子父亲死在了先帝前头……父亲哪怕只登基一天就死呢,父死传子,他如今就会是名正言顺的天下共主、九五之尊,而当今的承元帝至多不过是一跪在他脚下,要对他三跪九叩的无权亲王!
这便罢了,父亲驾薨时他年纪还小,时候长了也就认命。可幸得先父庇佑,皇叔却是膝下无子,他本以为自己会是当之无愧的过继人选,这皇位也不过是拐个弯照旧会落到自个头上。
可谁知道,身为最正统不过的高宗血脉,嫡子嫡孙,却还要被承元帝这般辱没,与几个懵懂小儿放在一起,贱民一般的任人挑选嫌弃!这背祖小人!却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我父亲在前,你如何能登上皇位!
“皇帝自小便任性,也是一时赌气竟想出这样的法子,你也莫多想,哀家自会多劝劝他,毕竟你原本就是皇太孙,过继的人选自也该是你的。”
耳边听着太后慈爱的劝解,赵恩霖缓缓松了手心,再抬头时面上就已然是一派的君子端方,温良俭让:“父亲虽是太子,到底还未曾登基,哪里有什么本该呢?我今日看到姑母家的两个表弟,也都是知书达理,一表人材,说不得更合适些。”
“你是说修文那孩子?的确是有些皇家风范。”太后想到了自个的外孙,嘴角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她一生只得了三个儿女,亲生的孙辈更是只有眼前这么几个,自然都很是喜欢在意的。只是外孙到底不如亲孙子重要,更何况孙子还是她最最得意心疼的早逝长子留下的,活人怎么能比得过死人呢?
太后思及此处,别有深意的拍了拍赵恩霖手背:“修文修武都是好孩子,你日后……多多照顾他们两兄弟就是了!!”
福郡王听了这话心头一松,只是却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忌惮,闪念间依旧决定继续自己之前的打算,叶修文的名声一定要尽早败坏,德行有亏之人,是不会被继为太子的。
只是这种事,他却是不能亲自去做的,总得寻把为他所用的利刃才行,福郡王面色温和的为太后奉了一盏茶,心下却犹在暗暗琢磨着这利刃的人选。
果然,无论重来多少次,生父畏罪投缳,王妃一家也牵连获罪,年纪偏偏还是最小,一副天真好哄样子的恩梵也照旧被赵恩霖一眼挑了出来。
还真是再合适不过呢!想到南五所里那个唇红齿白,口齿伶俐的孩子,福郡王面上的神情也越发温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