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格在超市里很有目的的转悠着。他高大的身躯,愣愣的眼神,让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他先去食品部拿了五袋挂面和两袋速冻水饺,又去蔬菜部拿了土豆、黄瓜、芹菜等物,袋装面酱、袋装酱油和干鲜调料自然是不能少的。他又拐到日用小百部,拿了几节干电池和两条白色毛巾。最后绕到医药保健部,各种包装精美的药品井然有序的摆放着。门格弓着身,几乎把脸贴到货架子上,一行一行地浏览着各种药品的说明和标签。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从他身旁蹭过去。一个拎着购物筐的家庭妇女也在他身旁转悠着。一个锔了一绺黄发的青年甚至从他前面钻了过去。门格买了一些止痛退烧药,再买一些镇静安神药,还有止咳中成药。这些天他总觉得不舒服,浑身无力,头晕脑胀,嗓子总像被什么堵着,越咳嗽越憋闷。门格总想着十月十一日那件事,为什么预感那样强烈呢?也许在嗓子周围已经长了一大片肿瘤,正像核细胞巨变那样在不断的扩散着。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并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超市里杂乱的人声把他的话给淹没了,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声音。那样空洞,难怪大夫说有事。他悲哀的想,艺术青春就那样失去了,作为一名出色的话剧演员,或者一名举足轻重的话剧导演,现在他只能像平常人一样,为生活而瞎转了。可是他们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他手里捏着一瓶外国进口的止咳药,想象着一粒一粒的胶囊在身体的某个部位逐渐融化的过程。几个悠悠荡荡的顾客又从他身边蹭了过去。
出口处的女孩还在说着闲话。那个胖子摸过你吗?精致短发的女孩不怀好意的问。那还用说。另一个女孩显得挺委屈。他那双大肥手在我身上乱摸,恶心死了。谁让人家是保安呢?人家有摸你的权力呀。精致短发的女孩也显得很无奈:你要是真会偷就藏在‐‐她神秘兮兮的往那女孩身上一捅,那女孩不再说话了,他看见门格面无表情的站在她旁边。两大包东西堆在他的眼前。女孩麻利地把商品一件一件地掏出来,又飞快的在计价器上敲出价码:&ldo;一百三十八元整。&rdo;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好像根本没有感情。门格略一迟疑,随即把手伸进了裤兜,当他把两只手在女孩面前无奈的摊开时,被自己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的钱包不见了。他尴尬地张了张嘴。不对呀,我明明揣了钱的。他又补充说。女孩漠然的望着他,话语仍是不冷不热:东西都在这哪,你想想办法吧。说着用鞋跟碰了碰旁边的女孩。那个女孩会意,立刻找来了守在大门口的两个保安。
两个保安非常有特点,像是故意搭配的。一个肚大腰圆体格魁梧,另一个瘦骨嶙峋看上去有几分狰狞。胖子的语气很生硬:&ldo;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rdo;&ldo;他说他钱丢了。&rdo;女孩替门格回答。门格的脸上很僵硬,像是带着铅制的假面具。&ldo;我怀疑我的钱可能是被别人偷了。&rdo;他说,&ldo;我就住在这上面,海温斯公寓八楼。我常到你们这来买东西,十天来一次,你们应该认识我的。&rdo;他徒劳的打着手势。他对眼前这几个人既熟悉又陌生。也许他们是新来的吧,也许以前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他们。瘦子这时正仰脸看他:&ldo;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丢过东西,要不要跟经理说一声?&rdo;他的提议让所有的人都很为难。&ldo;我替他交吧。&rdo;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格的身旁。他面色红润,前额很宽,又黑又粗的眉毛下,是一双及其细小的眼睛。门格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中年男人,可以肯定的说,这个人他认识。就在门格犹豫之际,中年男人已经掏出钱,替他付了帐。然后把两袋子东西塞进门格的手里,一边把他推出超市的大门,又带他绕到电梯间外。&ldo;你看你,怎么好让你替我拿钱哪。&rdo;门格比中年男人高出一大块,歉意的声音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子。中年男人把细小的眼睛尽可能地睁大。&ldo;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嘛。门老师,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呀!年轻的时候我就看过你演的话剧。《哈姆雷特》、《李尔王》,谁不知道你是演莎士比亚戏剧的名角呀!我叫郑文,在质检局工作。&rdo;郑文友好的把手伸过来,在门格拎包的手上拍了拍。&ldo;咱们还是邻居呢,我就住在你上面,九楼。&rdo;电梯门打开了,那个鼻梁高耸目光忧郁的电梯工马凉,正在向外面张望。两人互相谦让着进了电梯。&ldo;你看你帮了我的大忙,这样吧,我立刻把钱还你。&rdo;门格转过脸来对马凉说:&ldo;八楼。&rdo;
郑文对门格的了解并不多,他不合时宜的谦恭让门格无所适从。以郑文的口气,也许他在质检局是个处长副局长之类的角色。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重要的是他曾经是门格的一名观众,现在又做了他的邻居。就是说他曾经离门格很远,现在离门格很近,近到见面必须打招呼说客气话,躲都来不及的程度。电梯的指示灯在不停的变换着,门格觉得说什么话,也不如保持沉默的好。想着想着,八楼就到了。郑文不会知道这是门格第一次带陌生人进自己的家门,窥人隐私的心理让他有点语无伦次:&ldo;门老师你的房子好大呀,你一个人住这吗?&rdo;他獐头鼠目的四下瞅了瞅,到底是文化人,这屋子收拾得与众不同啊。他鉴赏家一样的目光在房屋内四处游移,客厅里的物品简洁、大方、摆放有序。一块绣着外文的手工挂毯,挂在门厅的一侧。之型的挂灯悬在头顶,一对实木沙发紧靠在卧室墙外。玻璃茶几上既没有杯子,也没有茶壶,只有一个黑色的遥控器。遥控器正对的方向是一台样式比较古老的旧电视机。红色丝绒罩上有一个看书的小瓷人。门格把两包东西放在角落里,然后进了卧室。中午的阳光从卧室的门缝里倾泻出来,郑文只能看到卧室的一角。主人没有盛情相邀的意思,他只好虚掩了房门,一边搓手踱步,一边自言自语,&ldo;这房子真不错呀,那边还有一间屋呢!&rdo;门格这时已站在他的面前。他没有注意到门格复杂的表情。&ldo;你一个人住吗?&rdo;他又一次问。&ldo;和我女儿在一起。&rdo;门格绕到一侧,几乎是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ldo;谢谢你,这是你的钱。&rdo;门格像变魔术一样把一叠钱掖进郑文的手里。&ldo;我正在写一个东西,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你常来坐坐。&rdo;门格不容质疑的口气让郑文缓过神来。&ldo;邻里邻居的,也没有什么吗。我就住九零三,有时间到我那坐坐。我家有上好的茶叶,而且‐‐&rdo;郑文的脸上突然现出灿烂的笑容:&ldo;我就一个人住,挺方便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