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果儿,你不对呀。光留了个电话,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男班长问他。
我住在海温斯公寓,十三楼十三号。抱歉。何一味扬起手来,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去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的水池虽然被冲洗过,但还是可以看出几个人呕吐过的痕迹。何一味把中指插到喉咙里,费力地抠了半天,心里堵得慌,就是吐不出来。他原地蹲了一会儿,重新又回到酒桌上。这时,老同学们已经寒喧着握手道别了。
你家不是住在海温斯公寓吗?坐我们的车吧,顺道。小芳盛情地说。男班长也随声咐和。
我还有点事情,我自己走。何一味的态度很坚决,班长只好做罢。
从大酒店出来,有的人招手叫来出租车,有的人钻进自己的车子。班长和小芳一前一后坐进奥迪的后排座位上。一边吩咐司机,一边摆手向何一味致意。何一味也摆了摆手,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车子一溜烟儿的开走了,何一味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有一种被世界拒绝的孤独感。海温斯在什么方位?他四下望了望。家在什么地方呢?
凉风一吹,酒劲差不多全醒了。何一味踢踢踏踏地往前走,走了五百多米,向左边一拐。他记得自己的自行车就停在一个楼门洞外,现在至少是午夜十一点多了。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冷漠感使何一味内心有一种莫明的空虚。要是有个女人出来劫我一下该多好。唉,女流氓都猫哪去了?
跟踪一个漂亮女人,是需要绝对勇气和充足理由的。何一味尾随在三个女人身后三十米远的地方,惶恐不安地想:如果有一个警察或便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自己该找什么理由搪塞呢?
六月的雨城街头,已显现出酷暑难耐的迹象。暖洋洋的夕照日,把金光涂抹在路人裸露的肌肤上。何一味隐约地觉得,随之而来的夏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平淡的生活,总在勾引着人潜在的不良企图。
三个女人中个子最矮的那个,已经走掉了,另两个女人仍在旁若无人地说笑着。她们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公共汽车站,还有小客车站,仿佛愉快地交谈能支撑她们一直走下去。何一味手扶自行车,与迎面而来的路人一再地相面。也许是他一脸歉意的神情,也许是他貌不惊人,毫无恶相,别人也不愿意跟他致气。直到两个女人拐向步行街,何一味才有些犹豫了。步行街不让走自行车,如果他继续跟踪的话,只好先把车锁起来。那样就有可能失去目标。
两个女人走到一家商场大门前,停住了脚步。她们还在说着什么,非常尽兴的样子。长得更年轻更漂亮的那个,朝商场的楼层上不断地比划着。那一位也下定了决心似的,两个人一起进了商场。
何一味立刻就近找了一个存车处,胡乱地把车塞进栅栏里,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跟着进了商场。
高峰期已过,商场里的人并不算多,但是横七竖八的柜台和展柜,五光十色的摆设和商品,让何一味有些天旋地转。所有站在柜台里的女人,都显得年轻,漂亮,笑容可掬,神情暧i。所有在过道里走动的顾客,都显得步履轻松,心情舒畅,别无杂念。家电部几百台开放的电视机和音响,在轰鸣着。银白色的吸顶灯光打在人的脸上,各种说不清的味道在加湿器的作用下,把整个商场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充满杂质的容器。何一味原想转身走掉,一个离他最近的,穿着蓝色套裙的女营业员,用软绵绵的声音对他说:先生,您选购点什么?我随便看看。何一味被动地说。女孩热辣辣地瞄了他两眼,不再声响了。
这是一个所有商品都在打折的季节,已经许久不独自逛商场的何一味,被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商品纠缠着,时时冒出一种顺手牵羊的yu望。他不合时宜地把双手插在兜里,随即又拔出来,前后摆动,越发的不自然。
一楼楼梯拐脚处,是一个男士精品专柜,一个比男孩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正在柜台后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几个小玩艺。嘴里说着什么,像是对旁边情侣样的顾客介绍着商品。何一味凑到近旁,发现他正在推销一款样式新颖、做工精细的手握小型剃须刀。男顾客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女顾客却极为耐心地听着,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男顾客的下巴,幻想着剃须刀在上面行走过的痕迹。何一味看了看旁边的标签,言不由衷地问:这东西管用吗?
这是日本进口的牌子,价钱也不贵,我们有信誉卡的。售货员抬头看了看他,吃惊的神情变成一抹笑意。二十五元钱的进口小商品似乎挺便宜。何一味不假思索地掏钱买了一把。让他心慰的是,剃须刀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中。他手里不再空着,看上去真像一个专职的顾客了。
如他所料,两个被跟踪的女人不见了踪迹。家电城没有,日用百货没有,针织品部没有,食品部没有,鞋帽部也没有,化妆品部也没有。破灭的希望,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站在四楼文化用品柜台前,他让自己的幻想放纵了一会儿。上百种各式各样的文具盒、铅笔刀、书包、铅笔、自来水笔,把何一味的思想引向了儿童的世界。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何一味想。五年前,何一味刚与梦寒结婚的时候,早早地给未来的孩子起了个名字。儿子叫何梦天,女儿叫何梦宇。妻子梦寒比何一味小十岁,她小心谨慎、用心良苦地生活在丈夫的yu望里。何一味从少年体校办理病退以后,虚张声势地在外面找了几份工作,结果都没做长。要孩子的想法也就搁滞下来。梦寒还不到三十岁,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