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妮到底怎么了?列农来到卧室里,天妮扬起泪眼婆娑的脸,极度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她从床上跳下来,以不可抑制之势,一下子扑到列农的怀里。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列农下意识地将她抱紧,像肉体抱着灵魂,像死神抱着爱情。是可怕的噩梦让女孩这样痛苦?还是残酷的现实让女孩这样迷失?天妮寻找着列农躲闪的眼睛,四目相对,没有任何话语。就在那一瞬间,他们紧紧地吻在一起。列农觉得嘴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甜蜜和苦涩。
让列农无法承受的,是面前这个纤弱的年轻女孩,居然有这样一段伤心苦难的身世。她七岁就死了父亲,母亲在一家工厂做事,她含辛茹苦地把天妮拉扯大。后来母亲又嫁给了一个男人。继父是个老实、厚道、话语不多的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下下象棋,和妻子,和邻居,和同事聊聊天。继父以前没有结过婚,所以对天妮很好。他和天妮的母亲商量,还打算要一个男孩。就在天妮十六岁那年,一个又粗又膀,面露凶光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闯进她的家门。母亲和继父乱做一团,他们忙前忙后陪着笑脸。一边点烟敬茶,一边张罗着饭菜。母亲告诉天妮,他是继父的亲弟弟,因为流氓滋事、聚众斗殴被判入狱七年,刚从监狱放出来。这个叔叔仿佛对人世间的一切充满了仇恨,他虽然话语不多,可十分阴险凶残。在饭桌上,他话里话外扬言要去报复以前的几个仇人。继父虽然身为兄长,可无论怎样好言相劝,这个弟弟也是不听,最后要了三百元钱,悻悻地摔门而去。后来他隔三差五地来到天妮家,要么大吃二喝一通,要么索要一二百元钱,要么把哥哥的衣服裤子穿去,要么干脆就赖在天妮的家里。天妮对他既厌恶又害怕,叔叔对她、对她的母亲也总是心怀叵测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那天晚上,只有天妮一个人在家,叔叔又来了。不知在哪里喝了酒,醉醺醺、气汹汹的。他见只有天妮一个人,就嚷着找些钱花,然后在家里胡乱地翻起来。天妮气愤地阻止他,他不听,反过来将天妮按到床上,兽性发作,正要实施暴力,突然一把利斧砍在他的身上。一下、两下,叔叔摊倒在一旁。肮脏的血溅了天妮一身一脸。是面露狰狞、双眼暴睁的继父。继父把天妮救了,但是他没能逃出公安局的追捕。也许继父不该出逃,也许母亲不该帮着继父藏尸灭迹,也许天妮不该从此休学,妄图隐瞒真相。结果半年之后,事情败露了。继父被判了无期徒刑,母亲也进了监狱。天妮从此住在年已七旬的姥爷、姥姥那里,整日游游荡荡,无拘无束地成了个活孤儿。在那之后不久,天妮还被确诊患上了贫血。从那以后,她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她纯真而又靓丽的外表下面,隐藏怎样一颗用绝望缝合的破碎的心哪。天妮问列农: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你是个男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也许你真不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你想象不到我现在有多难受。列农说。你还是放我走吧!虽然你吻了我,可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别忘了,还有一个爱你的女人在等你呢。天妮说。
列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几乎整夜未眠。他一遍一遍地想着天妮的话。他忽然又想起黄叶,想起黄叶那张清晰得随时可以触摸到的脸,想起和黄叶之间唯一的一次热吻。他站起来,轻声地在客厅里踱着步子。后来,他看见自己再一次推开卧室的门,轻轻地走到天妮身边。天妮大张着双眼,一汪幽蓝的湖光在里面波动。她的呼吸很均匀,起伏的身体散发着少女的芬芳。列农俯下身去正在抚o天妮的脸,天妮忽然抬起一只手,将列农推到一边。她仰起身子,用一种沁凉入骨的声调说: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为什么?列农说:我发现从一开始我就爱上了你。
我是一个病人,而且,我并不爱你。天妮把脸转向窗外。外面正是晨光曦微的黎明时分,黑夜正在一点一点隐退。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那么不可捉摸:真正爱你的是那个女人。你不能辜负她对你的爱,那才是真的。
蓝调咖啡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实木靠背椅,玻璃桌面,还有芳香四溢的咖啡。由木箱吉它和纯正美式发音共同演绎的乡村音乐,把黄叶引领到无数个转瞬即逝的从前,也许唯一不同的只有一点,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离列农下班的时间还有一刻钟,黄叶约好和他在这里见面。滚烫的咖啡里已经放了好几枚方糖,黄叶又崴出几勺咖啡伴侣掺到里面。咖啡打着旋儿,像一个细小的涡流。她轻轻地喝了两口,既不苦也不甜,好像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黄叶卷起舌尖,在破溃的牙床上舔了舔。这几天上火,嘴里苦涩涩的,对什么都没感觉。牙床肿了,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觉得疼。时间过得太快了,距离那个遥不可及的日子仅剩十天了。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黄叶一边用钢勺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是他先对不起我的,那么个烂女人他也能喜欢。
咖啡屋的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穿休闲装的男人,他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到黄叶身上,偷窥着黄叶的一举一动。黄叶对异性的正常窥视并不反感,她很想象外国电影那样用爽然的微笑去回敬那个人。她预感到那个人会立刻走过来,温情脉脉地对她说,对不起,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黄叶对这种想法和这种想法隐藏的意义感到恶心。也许男人都是一样的。她想。这时,她看见了门口的列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