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彩色喷墨机打印出来的三维立体画,是一男一女,两张侧面的脸。他们既象是在对视着,又像是在越过对方,看着别处。男人的脸暗红,女人的脸白皙。单看男人的目光是沉思般的坚毅,单看女人的目光是无助般的忧郁,背景是犬牙交错、密不可分的或绿、或蓝、或黄、或红的图案。像海浪又像是麦穗,像森林又像是城堡,像人群又像是鸟兽。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做《爱情》。黄叶每次来都会屏住气息,站在那里研究分钟。小曲说,在画的四周有两组不同的图案。一组是男人女人在亲密的接吻;一组是男人沮丧地低着头,女人怅然无助地眺望着远方。黄叶就是看不出来,小曲说她很笨。小曲又说她眼睛好,只有会练对眼儿和斜眼儿的人才能看见里面隐藏的东西。爱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搞明白的,他说。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小破孩。黄叶反唇相讥。我不懂,所以我才天天研究嘛。尤其是研究那一幅画。小曲指的是下面的一个小镜框,那是小曲手绘的黄叶的画像。
黄叶觉得画像中的女人不是自己,自己没那么年轻,更没那么漂亮。黄叶想着,身体已被小曲拥在怀里。这时的小曲高大而有力量,宽大的肩膀像是一片避风的港湾。他们在房间里陶醉地转着圈子。没有音乐,但是瞬间的忘我仿佛把他们带进一场优美的华尔兹。你还怪我吗?在饭店里,我说了那么多让你生气的话。小曲目光灼热地看着黄叶。你是男人,不这样才怪呢。黄叶说。你跟列农到底怎么样了?说心里话,那人真是不错的。小曲说。列农是谁?黄叶把头柔顺地靠在小曲的肩上。听见自己说:别再跟我提这个男人了,我正在努力忘记他。
黄叶帮小曲刷碗筷的时候说:今天晚上我不想走了。
小曲犹豫地说:还是走吧,一会儿我送你。
黄叶突然想到,不知在什么时间,不知在什么地点,自己也跟列农说过同样的话,列农也做过同样的回答。黄叶知道,只要愿意,一切都会朝想象的方向发展。黄叶也就很犹豫了。也许小曲和列农本就是同一类的人,他们想象着,但从来不说;他们渴望着,但不让自己的渴望泛滥成灾。这样的好男人,在世界上已经是屈指可数的了。
几天之后,公司的所有人员集体去了黄山,黄叶与小曲的关系也被其他人知道了。
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好男人列农,最近感到忧心忡忡。市政府及市职机关正组织在职人员考试,教材、参考资料、模拟答卷发了好几摞。因为牵扯到竞聘上岗、工资福利、人事调动等敏感问题,政府机关大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把这当成头等大事,随处可见的紧张气氛溢于言表。
列农并不担心考试,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以自己年富力强的充沛精力,以自己扎实、牢固的知识储备和看似不错的人际关系,应该不会阴沟里翻船的。当然教材他也看,资料他也读,模拟题他也做,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列农知道天妮患过贫血症,最糟的时候体内只有三k血。除了正常的补血外,合理的营养、饮食和有规律的生活习惯是非常重要的。长期流离在孤独与动荡中的天妮,根本就是个无拘无束、无人管教的野孩子。列农越是整天整天地把她关在家里,越是担心她迟早会走掉。他想给天妮找一份适当的工作,像营业员、收银员、复印、打字、办公室招待等,天妮总会借故推掉的。有的嫌收入微薄,有的嫌工作单调,有的则是明显的身体不适应。列农只好瞒天过海式地安慰自己:只要天妮能戒掉坏习惯,只要天妮能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只要天妮能把羸弱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照顾好,他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工资也够花销了。对于更远的将来,他不敢奢望。
咱们刷刷屋子吧。有一天天妮发现了阳台上两筒涂料,她煞有介事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然后几乎是用央求的口吻跟列农说:咱们给你的房子来个彻底的翻新,怎么样?列农恍然想起,涂料还是黄叶选购的呢,一直搁着,也没派上用场。再不利用一下,没准就过期失效了。于是就欣然答应下来。列农说:房子收拾完了,咱们就结婚。天妮说:跟一个国家的正式公务员结婚,我可没敢想过。到时候再说吧。列农就想:那就到时候再说,也正好把那考试对付完。
两天的休息时间,列农把里里外外五六十平的房间都粉刷了一遍,天妮当然是搭下手。她看着列农戴着用旧报纸叠的战斗帽,满脸满身浆浆水水的像个脏猴,就嘻嘻哈哈一个劲儿地笑。列农看着天妮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熊样儿,也就故意把浆水溅到她的身上,逗她开心。等到天妮躲到卫生间里,用湿毛巾擦身子的时候,他又大着胆子开起玩笑:该换水了,别遭凉了,用不用我帮你洗呀?天妮说:有胆量你就进来,反正门也没闩。列农就想象着自己真的闯了进去,帮天妮擦身体,帮天妮抚平每一处伤口。列农觉得自己这时很真实,也很男人,别的同事这时一定在家啃书本儿呢,考试的日子已经没几天了。他想。
天妮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湿漉漉地搭在脑后,初浴的女人总是让男人想入非非。黄叶的睡衣包裹在天妮的身体上,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小女人像一个家庭主妇。我想抱一抱你。列农说。你看你身上那么脏,别碰我哇。天妮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随即改口说:不,这样也很好。你,是不是嫌我也很脏。列农连忙说:不,不,怎么会呢。他躲闪着天妮追逐的眼神,一头钻进卫生间。那个凄风苦雨的长夜像碎石一样,不断向他袭来。列农有了一种累散了架的感觉,他不得不靠在墙壁上,他害怕被记忆和幻想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