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雪莹拉灭壁灯,让黑暗舐食着自己的脸颊。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几条看不见的绳索,竟一道一道将自己捆绑。费雪莹的眼前出现一座阴森的大楼,大楼里密闭着一个一个蜂房一样的房间,所有的房间里都有人在走动,在争吵,在说笑,在议论,在哭泣,在爱抚,只有一间屋子漆黑如墨,一个女人,木然地缩紧在被子里,像盲人祈望着光明一样,祈望着一个梦中男人的出现。费雪莹努力地睁开双眼,凝望着深不可测的,漆黑一片的棚顶。她再一次拉亮壁灯,重新翻开那张广告传单,找到那个号码,然后裹紧被子,把红色的电话机捧到近旁,没有颤抖,她对自己的镇定自若感到不可理喻。她按下了一串号码,然后她听见自己说,你好,是午夜倾诉热线吗?我看了你们的传单,我想……
吴心在传呼台的工作日程是,夜班,下夜班,休息,白班。而在信息台的工作日程是每隔一天上一个夜班。所以一周的时间里,费雪莹最多只能在晚上遇见她两次。费雪莹看不懂吴心那样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力。
吴心曾不无骄傲地说,做声迅台,尤其是一名夜班的声迅台小姐,实在是痛并快乐着的一件事。一方面你要拿出混身解数套住一个话友,让他不惜一切没完没了地给你打电话,时间越长,你每个小时几元钱的工资就会累积得越多。一方面遇到各式各样的人还要区别对待。有时要温柔体贴,有时要冷言冷语,有时要东拉西扯,没话找话,有时遇到那些心怀叵测的变态者,也只能无所顾忌地骂他几句了事。吴心说,这种人你不骂他他心里难受。有一个阶段,吴心常常把她接到过的电话讲给费雪莹听,当她讲到如何臭骂那些人时,就会双手擂起桌子,一副痛快淋漓的解气样子。费雪莹知道往声迅台里打电话的人什么都可以说,她就小心谨慎地问,这个人怎么得罪你了?
如果一个男人说他与妻子离婚后感到孤独寂寞,很想找一个陌生的女孩谈谈情,说说爱,也并不为过。可如果他告诉你一个人正光着身子,让你不停地给他讲黄色笑话,以配合他时,你不骂他有病才怪呢。吴心每每讲起这类的事,脸上就会带出无辜而倦怠的神情。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费雪莹和吴心一起看过电影《沉默的羔羊》,剧中阴险的医生形象让她过目不忘。费雪莹越是觉得吴心单纯,越是想劝她找一份别的工作干干,吴心就反唇相讥。我耍着他们玩,没事。然后神采飞扬地炫耀自己,又从声迅台拿回了一千多元钱,好像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就是为了多挣那一点点钱。费雪莹只好不停地叮嘱她,你小心点,现在社会上什么样人都有。
有一天,吴心问费雪莹,这个月的电话费这么多,是不是让人盗打了?我得找个人打个单子出来。
费雪莹脸色难看地扯住她,别查了,都是我打的电话。这个月电话费我交吧。于是她跑到邮局去交电话费,结果,随身携带的四百元钱竟然没够,她又跑到了银行取出了三百元钱,没想到,打声迅台这么浪费钱。她有些懊恼不已了。等吴心向她问及电话费的时候,她吱吱唔唔地说出打声迅电话的事。吴心大睁双眼,噘着嘴巴愣在那里,吴心大概觉得她有点可怜。吴心对她患有异性皮肤综合过敏症的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她想帮她,又怕她不接受。那天晚上,吴心枕着枕头,赖在她的床上,讲以前自己交过的几任男友,讲现在和阿蒙的感情进展,讲那些往声迅台里打电话的各式各样的古怪男人。费雪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听着,跟那些用心险恶,不怀好意的男人相比,阿蒙也算对付了。难怪吴心会看上这种赖皮狗似的男人。至少他听你话,忠实于你。你让他咬谁他就咬谁。这样的男人就算不坏,吴心大着胆子问她,雪莹,你不想找个男朋友吗?她摇摇头。吴心又问她,我给你介绍一两个吧。她再次摇摇头,她轻微的叹息声,仿佛预示着某种绝望。要不,我给你联系一两个不见面的朋友吧,让他们给你打电话,就说你叫飞雪。她不再摇头了,吴心仿佛从中得到了肯定似的,于是他拨通了一号码。我叫飞雪,今年二十五岁,在一个机关工作,坐办公室。是那种气质高雅,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的朋友很少,当然没有男朋友。我想托你们结识一些有思想,有个性,有品味,注重感情,有修养的男士,我的电话号码是***费雪莹觉得吴心好像是在说别人,她并没有当回事,然而从那天夜里开始,那些热盼交友的男生,就不停地把电话打进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成了吴心描摩的那个飞雪,让她颇感欣慰的是,在打电话的男人中,有三个男人几乎让她怦然心动了。她温柔标准的女声,也很让那些人着迷,当她最后把自己交谈的对象锁定在这三个男人中时,从未有过的快乐体验,让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费雪莹的变化,最初还是阿蒙看出来的。有一天,阿蒙开着自己的吉普,去接吴心出来玩。数日冷漠,躲闪的费雪莹跟他说了几句话,搞得阿蒙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背着费雪莹问吴心,老巫婆最近怎么了?好像哪地方不对呀。
你怎么看出来了?吴心反问。
她以前特烦我,现在可不一样。阿蒙搔了搔后脖颈的肉,别是枯木逢春了吧。吴心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只是说,她可能是交男朋友了吧。阿蒙恍然大悟,噢噢,我说呢。看来是自由恋爱了。吴心拍了他一巴掌,别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