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保持开朗乐观。她越是快乐,他才能同等快乐,若她总是哀哀怨怨,无法振作,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悲惨的人,那麽他又该如何耗费心神安抚她?他又该如何从她身上获得支撑下去的力量?卧病在床,身旁看顾的人不见得会比自己轻松。就算不为她自己,也必须为他,要振作!要努力!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他!她脸上缓缓漾起坚定的笑,凝视他,深深地。顽皮的黑发丝悬垂在他颊际,随著他的吐纳时而拂动飞舞,时而安分守己乖乖贴在深邃俊逸的脸庞,偶尔撩跳到他的鼻尖,彷佛恶作剧想吵醒他,睡沉的他动动鼻翼,动作可爱得让她想凑嘴过去吻吻那高挺的鼻,几丝黑绸被他拨开不到片刻,又悄悄滑下来,再度黏在他好看的俊颜不走,突兀得像正弯著指,勾引她伸手为他拨开的欲望,让他好好去睡。这是她最迫切想挑战的目标。不过奇迹并没有在瞬间发生,也没有突然天降仙人挥挥手杖让她恢复健康,为了这小小的目标,她花上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努力让自己的指尖撩起他的发,将它勾回他耳後。而她第二个目标,是将双手探进他的衣襟里,摸索他温暖厚实又布满柔软细毛的胸膛,用掌心去感受他噗通噗通的心跳。第二个目标,又花去她将近四个月的宝贵光阴。再五个月後,她如愿以偿拿自己冰冰凉凉的脚丫子去磨蹭他的小腿肚,他则回以令她哈哈大笑又惊喘不休的讶异及情欲目光。又过了五个月,她终於得逞地翻身坐在他腹间。至於她拉著他,奔驰在蓝天绿地上,摔坏四只纸鸢,也是在不远的一年之後了……正文尾声「有志者事竟成?」时常有人这麽问。「不,是诱饵太迷人。」她甜笑回答。「诱饵是什麽?」……他却死也不说,只用杀人目口光扫瞪回去,不识相的人若想再多嘴,就要有心理准备会惨遭他最无情凌虐的报复。两年後,甯太后妄想垂帘听政,挟稚小皇帝以令众官,上朝第一日,朝堂正中央拦著两张偌大紫檀巨椅,一张上头雕著繁复细刻的神鸟雄凤,展著翅,张著牙,爪子锐利,凤眼镶著珍贵红宝玉,炯炯有神;一张刻著神鸟雌凰,羽翼不若雄凤威武,但凰眼凛冽危险,闪动冷蓝宝光,栩栩如生,其馀百官退至椅後,谁也不敢越前。直到两条身影悠哉晃来,一右一左落坐,动作一致地交叠起长腿,再接过小太监跪奉上来的参茶轻啜,两人各托著一边腮帮子,好整以暇看著甯太后从帘後落荒而逃。先皇被拉下龙座的事仍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是谁联手做出此番惊天动地之事,众人的记忆仍深刻得还没忘却,如今那两人一右一左就坐在圣阶之下,只有无知笨蛋才会想再挑战先皇的愚蠢,惹上这两名人物。又两年,边关两大邻国发兵袭来,小皇帝骑著小竹马御驾亲征——东邻国君王铁青著脸退兵!「这种欺负小孩子的事,说出去岂不丢脸?!我颜面何在?!」男人的尊严绝不建筑在欺陵奶娃身上,特别是他这麽重视脸面的男人!要打等二十年後再说!西邻国女皇也哭著喊退兵。「我没办法和一个比我儿子还小的娃娃作战」心肠柔软的女人,尤其是为人娘亲者,对稚娃有著莫名的怜惜,特别是她这麽重感情的女人……紧接著,是长达十数年的和平共处无战事,尤其……小皇帝越长越发清秀雅致,唇红齿白,嘴甜笑美人亲切,邻国甚至暗地里组成「小皇帝爱怜护卫队」,将昌隆强盛的国运绵延不绝、无止无尽地延续下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很多年很多年的很多年以後,她替他梳著满头银白色的发,想起了年少轻狂时的往事,她靠近他这些年来也跟著苍老不中用的耳朵旁,笑颤了声音问「你後来好像都不再逼问我属不属於你、你有没有得到我这种破问题了。」以前,他老爱揪住她,要从她口中逼出他想听的答案,不达目的不死心的任性。他舒服得像只乖虎,眯闭著眼在享受被轻柔手劲梳弄的眷宠,听见她这麽说时还是没张开眼,偎在她的臂弯里,笑扬著唇。「那一点也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属於你、你得到我,这件事比较让我自满。」他被人拥有著,比起他汲汲营营想要拥有著谁还更加难得。他纵横官场几十年,权势让他能拥有的人、事、物都太多太多,多到唾手可得而不屑一顾,但有一个人愿意将他揽在怀里,懂他理解他,视他如宝,他为此满足,满足得不再贪婪。「甜言蜜语还是没什麽进步。」她笑他。「甜言蜜语能当饭吃吗?!」他嗤声。是不能。不过在她心中,他这辈子说出来的甜言蜜语,够她在未来还活著的十几年岁月里拿来配饭吃还有剩哩。「准备好了没?我要去放纸鸢。」老顽童老顽童,越老越像顽固的孩童。「你还敢放呀?上回差点摔断腿。」老骨头一把了,不合适太激烈的活动。虽然现在他放纸鸢的好技巧不输给她,可控著拐杖在草地上跑,会吓坏成群的子子孙孙。「哼!」冷哼归冷哼,他还是挽著她的手往屋外那片留有他与她青春脚步的草茵。那一天,天很清,风很凉,是放纸鸢的好天气。蓝天白云间,一只蝶儿纸鸢伴著飞凤纸鸢,在苍穹间,轻舞飞扬。流传下来的真实谣言「赐婚?」李祥凤挑著眉,非但没使那张死人冷脸柔化半分,他鹰凝的眼眸眯眯的,灰蓝眸色在此刻更加阴暗,酒宴上的笑语阔谈、歌舞作乐瞬间沦为鸦雀无声,只有粗心小宫女被吓得手颤,忘了她正在为某位皇亲斟酒,哗啦哗啦的小酒泉注入酒杯,再从杯口满溢出来,以金丝线缜密精绣红彩锦绫的银梅桌垫染出一大片酒渍,领土越来越大……「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李祥凤沉淡著嗓,音量明明不大,却在十几桌筵席里以回音缭绕——不是因为它悦耳,而是因为它充满无法忽视的森冷威严。「朕的意思是……七哥至今未娶,正逢西邻国有意与我国共结秦晋之好,西邻国第一美人又贵为皇族,我国自然也得推出身分相当之人选,论貌论才论势,七哥绝对是不二之选,怕是他们高攀了七哥。」小皇帝十一岁,秀致中带著青涩男人的英气,金黄盘龙的皇袍正飞舞著威风八面的五爪祥龙,穿在尚只能勉强称为小男人的他身上稍嫌沉重,却也不突兀,自成一股属於他的独特美感。不知小皇帝是仍天真无知,完全看不出气氛冰凝得令众人无法呼吸,抑或存心与李祥凤杠上,他噙著暖如徐徐春风的轻笑,认真回答李祥凤的疑问。「你十一哥、十二哥、十八哥、二十三哥,全都符合你要的匹配条件。」被李祥凤点到名的人,都不由自主打颤了一下。「十一哥身子羸弱,十二哥长得不及七哥体面,十八哥已有青梅竹马的丞相幺女等著嫁他,至於二十三哥……他才十三岁,那西邻国美人足足长他十岁。」小皇帝一个一个反驳掉不合适的人选,笑得甜蜜可爱。「二十三岁是吗?」李祥凤冷笑,「配你十七皇叔正合。他未曾娶妃,长相又是全族亲里最俊最秀,赐婚给他再好不过。」「算算我都五十好几了,二十三岁的如花小美人儿配我岂不可惜?」十七皇叔假意咳呀咳,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肝肠寸断、咳得像随时随地会双腿一伸,与众代李姓祖宗重逢叙旧去,偏偏那张精致玉琢出来的脸孔只除了眼尾几条因笑眯而深刻浮现的笑纹明显外,岁月在上头并未留下太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