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姝正想着,门铃响了,这回是真的有人来了。
郭婧在门口看到李曼姝的时候,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未等李曼姝说什么,她径自走进了房间。
这让李曼姝有点措手不及,感觉中国的这个女记者有一股阻挡不住的横冲直撞,面对这样的横冲直撞,她能防范什么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一盒茯龄饼,这是本城的特产,也是老年人最喜欢吃的点心,滋补又利于牙口,郭婧从报社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一家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她走进去,买了这盒点心,她想这盒点心不致于让她和李曼姝的相见显得生硬。
李曼姝见到茯龄饼呆愣了半天,这是她当年最喜欢吃的一种点心,女记者跟自己从未有过任何交往,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点心呢?当年因为每天大量的身体透支,她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茯龄饼不用咀嚼,又滋补身体,便成了慰安妇的首选食品。李曼姝想莫不是自己慰安妇的身份已经暴露给媒体?这个念头一闪,她的内心就恐慌起来,她想她还是要说韩语,以免与女记者有过深的交谈。
郭婧说:带一盒小点心给您,这是本城的特产。
李曼姝笑笑,用韩语说谢谢。
郭婧坐下来,打量着李曼姝说:我听导游黄小姐说您生在中国,会说中文,能跟我说中文吗?
李曼姝一惊,脸上的表情像被风吹扫一空,一道道皱纹都绽开了。
郭婧又说:您知道我的记者身份,又不说中文,等于拒绝我,对吗?
李曼姝不说话,她在揣摸郭婧,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郭婧见李曼姝始终不说话,便激发她说:凭我职业的敏感,我感觉您不是一个普通的韩国游客,您跟这座城市有一种历史的渊源,否则的话您去看八角楼干什么?那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在中国所设的慰安馆,可您在那幢老旧的房屋面前徘徊了良久,因为八角楼目前已经成为本城有争议的建筑,作为文物它缺少人证。我希望它能够被保存下来,它毕竟是二战的见证,是这座城市耻辱的见证,是女人在战争期间备受欺凌的见证……我因此始终关注着八角楼,那天我正在家中,透过窗子我看见了您,您的表情和情绪让我感觉与八角楼有关,于是我便跟踪了您,一直找到幕府宾馆。
李曼姝未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她笑着,笑着,而后站了起来,因为起身过猛,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郭婧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了。
李曼姝挣开郭婧,徐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灯火正浓,她指着那灯火说:要是没有灯光就好了,你不可能看清我的一切。
郭婧突然欣喜起来了,尽管李曼姝说的话很模糊,但她毕竟说了中文,这证明她已经打开了与她交谈的通道。
郭婧看着李曼姝的背影,那微驼的后背,还有松驰的脖颈,满头的银发,无不透露着岁月的辛酸,她站起身,走到李曼姝的身后,两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要是您知道有关八角楼的一些什么,最好能够告诉我,好吗?我想为这座城市做点事情,为历史做点事情,为战争与和平做点事情,为女人做点事情。
李曼姝突然转过脸,灯光下她的面孔是那么平淡和冷漠。
郭婧几乎能闻到她呼吸的气味,她稍稍闪了一下身子,试图往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她听见李曼姝说:我不知道那座八角楼究竟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我只是出于对那古老建筑的好奇,随便看看而已。我的确出生在中国,但我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韩国,我现在是韩籍人。我的生命给予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因此我要回故乡看看,这座城市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它是一座历史名城。我恨战争,当年我也曾饱尝战争之苦,但我并未当过慰安妇,八角楼的慰安史与我无关。好了,请您走吧,我要休息了。李曼姝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她的表情令郭婧吃惊。
房间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让郭婧进退维谷。她试图缓和这种气氛,但李曼姝始终板着脸,一双眼睛也不看她。
郭婧讪笑了一下,悻悻走出房间,她听到身后怦地响了一声,她知道李曼姝在摔门。
从幕府宾馆出来,我内心有一种不甘的冲动,李曼姝出尔反尔,更让我怀疑她与八角楼的连带背景,我准备开车去找黄小姐,因为明天开始我就要准备城建会议的采访报道工作了。
车子发动之前,我给黄小姐打了电话,还好,她尚未关机,证明还没睡觉。不等她问明情况,我就说我已开车前往你那里,望等候。
黄小姐在手机那边喂了一声,像是要说什么,我早已踩了油门,不容她分晓了。
我按着黄小姐明片上的地址,半小时后找到了她生活的小区。这是本城的中档社区,规模不大,但绿化和灯光的效果很好,特别是夜晚,小区安静中散发着绿色植物的香气,灯光给安静的小区蒙上一层神秘的暗影。我按响黄小姐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黄小姐穿着粉色的睡衣出现在我的面前,睡衣纤细透明,我看出她没穿裤头,一丛黑色的阴毛凸现出来。
黄小姐好像刚刚跟男朋友在床上做完爱,显得慵懒,右手扶着门框,脸贴在右胳膊上,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我微笑了一下,未等她允许,便夺门而入。房间里一股被窝的汗味,男朋友已经离开了,但仍能让人感到男女曾经在床上的那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