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思考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梦,楼下响起慌乱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叠一声的呼喊悲泣。
何安的一颗心上像被摔了几百万斤重的石头,不断地下沉,直压得他想反胃干呕。他手脚动作很快,几乎是一听到下面的动静都站了起来往外走。不过他的思绪很慢很慢,意识好像还停留在三十年前,怎么都追不上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悠荡的地方传来,&ldo;你去看着孩子。&rdo;而后不知是什么人掩面朝他点头,去了他来时的方向。
那三个他生命里极爱的女人都跪在床头嚎啕大哭。何安从没有见到过她们悲痛流泪的样子,再挪了视线,被簇着的老人双眼紧闭、嘴巴半张,若没有枕边沾着淡淡的血迹,倒像是睡了。
何安趔趄两步,膝盖撞上床角。他忍不住去摸床尾的被角,仿佛那有什么吸人魂魄的魔力,随即又被哭声蓦地惊醒。他轻声道:&ldo;我……我去叫医生。&rdo;
黄医师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私人医生,听何安说了情况便叹息说:&ldo;我马上过来。&rdo;
何安机械地说:&ldo;我让吴叔去接您。&rdo;
黄医师那边悉悉索索地正穿衣服,&ldo;不用接。你马上通知殡仪馆的人,然后再让老吴去广香街的医院接两位老护工来给老爷子穿寿衣……&rdo;
他在那头列了许多事让何安去办,何安一一努力地记下安排人手。
黄医师住得近,来得也快,吴叔出去还没把人接来,他就到了。初步判断下来是心肌梗死,若要有更详细的报告得送去医院。老人家总有些舍不掉的老迷信,何外婆伏在床沿上拉着老伴手,没出半个小时就已经哭哑了嗓子。她不愿让老伴去那冰凉凉的医院,黄医师便让自己在第一医院工作的学生来一趟。
何外公走前,至亲便在身边。连夜报了丧,旁的亲戚和好友最快也得第二天白天才赶得过来。家里能管事的只有何安他们四人,外婆母亲与秦佳茹泪是一刻不停地流,糊着眼帮忙穿寿衣。寿衣是前几年为了冲喜,老两口各做了一套,一直保护地好好的放在柜顶。
何安在外头强撑着与殡仪馆来的人一同布置灵堂。待一番拉扯后让何外公躺进了摆满ju花的棺材里,何安仍觉是在梦中。
殡仪馆的人帮忙完毕后与他商量了出殡的时间和流程,走前指着木棺侧边的标识灯说:&ldo;瞧见没,绿色就是通着电,这天气得一直开着,不然过不了半天会有味儿。&rdo;
何安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遣吴叔送了客,自己还站在原处。一会儿想,听说人死后的灵魂会跟着肉体,外公现在看得见我们吗?一会儿又想,躺在那里面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人?转念还想,父亲去了三十年,外公这次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他了……
门口的喇叭里不停歇地奏着哀乐。何外公脸上盖了一块白布,何安便放任自己盯着那白布七想八想。
身边的光暗影影绰绰,直到一只宽大偏黑的手抚上了透明玻璃。
何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微侧目,道:&ldo;来了。&rdo;
李如灏接到电话时刚收工。剧组几乎行进到了国界边境,在经济落后的乡村,大半夜的根本没有回城的航班,只好不眠不休地继续开了三个多小时车到市区,由秦礼那边事先打点好了才堪堪赶到。
眼前的人一夜之间像是随老爷子去了半条命,李如灏的心抽得疼,还没来得及安慰几句,吴叔便急匆匆小跑来说:&ldo;安少,赶紧穿衣服吧,再过半个小时吊唁的客人就要来了。&rdo;
何安嗓子干得疼,身体也僵硬极了,由着吴叔给他穿孝衣。&ldo;天都已经亮了……&rdo;
居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