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芫知道慕淮是担心事态发展脱离轨迹太远,会失去掌控,但她却紧紧抓住他粗粝手掌。
“夫君,既然天子之命都可改,咱们难道不应该觉得更宽心吗?”
慕淮也登时有所悟。对呀,连九五之尊的命数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他当然也能通过努力逆天改命。
慕淮从前从不将朝堂事说给孟芫,他宁可做他的山他的海,替她遮挡下所有风雨,但经过方才一谈,却知道孟芫终究不是从前那个只躲在他身后的小女人了。
孟芫也确如他所想,眼下十分关心他所受的威胁,和下一步的打算。
慕淮稍做犹豫,就选择对孟芫开诚布公。
“有些事,我本不想让娘子你牵涉进来,毕竟知道的越多,所承担的风险就越大,但这一回又不同,你我都是往生再活之人,又下定决心要阻止几辈子的惨剧发生,所以我想,有些事,是该分享给你知晓,也省得你糊里糊涂被拉入局又不知情由。”
孟芫由衷感到高兴,慕淮从前无论对她有多体贴,却从不讲外头的腥风血雨,今日一举,是不是代表,他们的感情比以往更加坚实深厚了?
因此她表现得格外专注。
慕淮也把心头多年积压下来的重担暂卸下来,从他成为“慕使君”那日讲起。
“娘子大概知道,我是在十六岁那一年真正得到今上重用的,当年我被赐下京畿帅守节制指挥使一职,很多人,包括阁臣们都是一致反对的,你猜,今上为何要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推我上位?”
孟芫几乎不假思索,“自然是今上对你信任,换句话说,现在朝中有些官员,今上反而觉得忌惮。”
慕淮痛快点头承认,“你说的没错,只是这内里玄机,却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我只能说,这些年在我手上被抄家灭族的那些个权贵,都是触了今上逆鳞。”
孟芫对此还真一知半解,“可是那些户人家里,还有早就远离朝堂的富贵闲散人,他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且不结党营私,总不至于对朝局有什么影响吧?”
“这就是我今日要同你坦言的最大秘密。”
孟芫听是秘辛,愈发紧张起来,她怕慕淮不放心,又信誓旦旦保证,“夫君今日对我说的,入了我耳,却再出不得我口,不然我宁愿受……”
慕淮赶忙制止了她发毒誓,“我若疑心娘子,又怎么肯说?你我二人这些世代下来,总当得起恩爱两不疑!”
孟芫乖巧点点头,“是我左性了,夫君就直言吧。”
慕淮先屏气凝神一瞬,感觉周遭没有旁人呼吸,这才在孟芫耳边低语,“那些被灭门的门户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他们都曾被先帝赐下一块象牙黄金笏。”
孟芫不解,小声问他,“金笏?它有什么说法?”
“传言那些笏板里藏着个秘密,事关今上身世。”
孟芫惊得瞪圆了眼睛,“这……”
既然都到了屠族灭门的份上了,可见这秘密极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稳固。
慕淮叹了口气,“那些人家得了金笏,遇皇子和位高勋爵可不贵,入内庭可乘辇,这本是殊荣,所以今上十几年前刚登基时,头回提及想要收回这些金笏用旁的代替,那些人家联名上奏,说得今上君父恩赐,哪有退回的道理。今上伺候隐忍数年,终于在最后一个异母兄弟离世后着手处理此事。”“刑部和大理寺严整,又受规矩束缚,今上不愿过多人涉猎,这才选了我这个既没根基,又够狠厉的人出来。”
孟芫不用慕淮说完,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所以你这最锋利的刀刃,一旦杀灭了威胁到他的逆臣,也就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
“哼,或者说,是兔死狗烹更合适。”
“早知这样,夫君为何重生几世下来都不试着急流勇退?”
“其实,在我最初的那一世,曾拒绝了今上的委任,那时也并不知关于金笏的内情,但那辈子,我手里没有权柄,最后还是被继任的皇太孙杀鸡儆猴,阖府百十口人一夜间死的死、散的散。祖母拿出□□爷赐给她的宝剑,割发许君,慕家子孙再不入朝堂,这才活咱们性命……”
孟芫从前或许不明白,但此刻却理解他了,“所以夫君哪怕拼了性命也要紧紧握住手中权柄,只为不让家人受人欺凌摆布……”
“其实说起来,今上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只是他这个人,疑心太甚,便是他结发的正妻,都不曾在寝宫囫囵着睡到天亮……”
一般妃子事后被遣离倒是常理,但正宫皇后也受此规矩就说不过去了。
“可是,他最初还是立了皇太孙,而没有选旁的妃子所生的庶出皇子。”
“那又如何?你当他立下皇太孙,就代表着全然信任他的乖孙儿吗?天家无父子,皇权永远高于一切。”
孟芫低头思索了一瞬,“我明白了,所以夫君上辈子身死,一是因为奉命所行杀戮太甚,二来,是同仪郡王交集太多了些。那位视你为手中刀刃,怎么能允许旁人觊觎呢?万一刀锋换了方向,最后伤的恐是他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心下终归意难平就是,对那对祖孙,我已无法全然愚忠,一直只能在激变中求存。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方才提到靖王继位,才给我指明了另一个方向。”
孟芫斟酌着接口,“可若是夫君和靖王交涉过多,难道不会再次引起那位的疑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