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接剑的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颜玖,声音微颤,疑道:“师父,什么叫从此自立于世?你是不要我了吗?”
颜玖愣了愣,旋即无奈笑道:“你这乔脑壳的哈儿,整日都想些什么,这不过是归元教的出师赠言,为师还指望你照顾起居呢,谁能有我的川川贴心,怎会不要?只怕是你出了师硬了翅膀,不认师父才对。”
他说着伸出手,把寒川从地上搀了起来。
寒川这才放下心,抓紧手中的两把宝剑,信誓旦旦对颜玖道:“师父也过虑了,徒儿还要为您雪恨,带您解蛊,誓死相随不离。”
沈轩听他又对颜玖说这话,心里不由得再次别扭起来,连忙出声打断,向剑奴道:“敢问先生,何为锟山情人骨血?”
剑奴道:“世人皆知我师尊锟山剑圣乃天下剑道第一,却不知百余年前,剑圣也曾像我追随他那般,在一对眷侣膝下从师学艺,那是他的祖父母,也算是我的师祖。师祖伉俪二人耽于铸剑大业成痴,为了锻造绝世神兵,不惜常年以自身血肉为引,后来偶然得到一块稀世晶材,久炼不熔,两人苦等三月,最终从梦中受到启示,双双投身于炉中,又过七七四十九日,晶材方熔化出汁,摒尽杂质。因为两位铸剑师铸剑未成身先死,这块被提炼至精纯的晶材便被我师尊的父亲保留了下来,后来传至我手中,名之为‘情人骨’,当年师祖葬身的炉中化而不凝的红水也传了下来,谓之曰‘情人血’。这两样可都是锻造神兵利器的绝世佳材,用一点就少一点喽。”
颜玖用指尖戳了戳寒川,笑道:“好嘛,跟我邀功是咋?瓜娃听见了,给你用的可都是最好的东西,还不赶快谢谢老头儿,往后叫你做事,也要给为师争点气晓得不?”
寒川便抱拳长揖:“弟子谢过老先生抬爱,”又转向颜玖道:“师父吩咐的事,就算没有这些,我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轩简直看不下去,又不好当着大伙的面道出心中疑虑,只得略显烦躁长出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先生辛苦,不如让我送您回洗剑池安歇。如玉和师侄先请自便,到了辰时我再送早饭过来。”
颜玖带着寒川回到自己房中,一进门就没了正形,摊在榻上一动不动,脱掉鞋袜,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趾头勾挑木屐玩。
他从昨夜蛊发至此时,折腾了几个时辰,就算昏迷也不得放松,早就疲倦不堪,躺在那儿昏昏沉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寒川走到窗边,他想把卷在窗棂横木上的竹帘放下来挡挡风,好让颜玖睡得更安逸些,撑着杆子的手还没收回来,一只小隼便扑棱着翅膀落了上去。
有些尖锐的爪子勾住挽起衣袖的小臂,刮出了几道白印,寒川看到小隼的腿上拴了一枚细小的竹筒,似乎和青城山颜玖养的那只腿上挂着的差不多。
饲鸟不怕人,他把小隼捧在手中回到榻边,犹豫着该不该把师父叫醒。
颜玖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在挺翘的鼻梁两侧蒙出两弧轻颤不止的阴影。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寒川抱着鸟刚走过来,细微流动的风就把人彻底惊醒了。
“唔……早饭到了?”颜玖迷茫地睁开眼睛,还有些看不清切。
寒川把小隼向前送去,道:“师父饿了?我去厨房催催,你先看看这个。”
“不必,别随意走动,等师哥来吧,”颜玖爬起来,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竹筒里是一小卷密密实实的草纸,展开来有巴掌大一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颜玖飞快得看了一遍,他神色平常,低垂的双目却闪过一簇精光。
“你也看看,”颜玖把密信递给寒川,沉声道:“是时候了。”
寒川仔细览读,信上所言之事实在令人震惊不已,他不由得内心大骇,足足半刻过后,才找回声音,哑声道:“师父……这是真的?”
颜玖目光深沉,点头不语。
寒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些什么,一时间,房内寂静如雪。
过了好一会儿,颜玖才主动解释道:“寄信之人是我在教中的亲信,自屠戮江陵寨以后,我就隐约觉得沧崖派是在有意扶持天刀门,排挤汉阳长水帮,妄图以此掌控水路,所以便派了人潜伏在江陵窥伺时机。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算与北燕外族勾结,意欲瓜分中原,呵,这可真不负沧崖派武林正道、天下第一门的威名。”
寒川捏着信纸的手骤然一紧,那一页薄草纸的一角被他的力道震碎,化为齑粉,纷纷散落。
“不可饶恕,”他胸口起伏,语气果决,冷声道:“无论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师父,我必将沧崖派的龌蹉嘴脸公之于世,并亲手杀了云桑二贼替你雪恨。师父,你一定要信我,我……”
“我当然信你,”颜玖没有让寒川继续说下去,而是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缺了角的信,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然后团在掌心中一发力,将之彻底捏碎,轻声低语道:“沧崖派掌门和气宗宗主武功高强名动天下,想要在世人面前将之斩杀,就只有我的川川能做到啊。”
颜玖勾起唇角,弯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薄红的双唇漂浮在玉雪苍白的脸上,那笑容看着竟生出些说不清的妖冶魅惑,有一刹美得邪肆惊心,却又很快散去,消于无形。
寒川根本没心思细想他的话,呼吸猝然一顿,节奏变得急促而慌乱起来。
颜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别怕川川,打起精神来,我们先去江陵看看,已经过去十年了。”
寒川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只要和颜玖在一起,他便深觉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