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的,恐惧,重新涌到了喉咙口。叶维廉趴到厨房的水槽边吐了起来。胃里的酸水混杂着眼泪,水槽壁上溅得到处都是。王义礼摁开了餐厅的灯。叶维廉脱力坐到了厨房的地板上,他垂着头。王义礼蹲下身子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维廉埋着脸不肯抬起来。他不想让王义礼看到自己那么糟糕难看的样子。王义礼坐到了他边上,轻轻抱着他。他们沉默地坐了许久,客厅的时钟走到了三点半。王义礼忽然开口,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浣熊非常想去热带雨林里探望自己的好朋友鸭嘴兽。他知道鸭嘴兽很喜欢吃北京道那间海产店卖的日本鳕鱼,于是先坐巴士过去批发了一点。他买好礼物,打点好行李,准备坐晚上九点的直升机直飞热带雨林。结果你知道,从香港到亚马逊热带丛林要飞近三十个小时,他一边坐飞机一边把那袋鳕鱼都吃完了。到了热带雨林,见到鸭嘴兽,小浣熊两手空空。小浣熊抱住鸭嘴兽,说:‘亲爱的朋友,我不远万里过来为了送你一个大大的bearhug(熊抱)。’”叶维廉动了动。他露出一个眼睛,看着王义礼说:“这个睡前故事好烂啊。”王义礼站起身拿了一张纸巾替他擦了擦脸颊:“这是林有悔以前原创的故事。”他摸了摸叶维廉的脸,说:“以后你醒了,如果需要我陪,就把我叫醒好了,没关系。”叶维廉感觉自己最近真的比玻璃还脆弱,他又红了眼眶。王义礼拉他起来,牵着他的手在客厅里漫步。对面公寓楼已经黑洞洞的,这个点,街道上也没有多少车与人。但偶尔还是会有点声响。叶维廉看到他们洗过后挂在露台上的衣物在浓郁的夜里微微晃动,底下是一个空出来的花盆,王义礼在等王善礼移栽给他一盆薄荷叶。叶维廉从来没觉得生活有这样真实过。曾姝没有葬礼。金茂坠楼者的消息一直被叶世齐压下来了,所以曾姝不能有葬礼。殡仪馆后厅,叶维廉捧着骨灰罐放进一格小小的抽屉,合上,格子上写着曾姝的名字。叶维廉站着不动,过一会,转头和王义礼说:“好像还好,还是有地方可以来看望她。只是过去开车要开一个钟头,现在只要三十分钟。”王义礼拍拍他。叶维廉摸了摸曾姝的名字。漂亮的曾姝,娇贵的曾姝,在名流晚宴上挺着大肚子,还是穿露肩长裙,细高跟的曾姝。她的一生都收在这个小小的罐子里了。下午,王义礼带叶维廉去了美孚阿婆那里。王义礼必须回警署处理点事,到了不一会就走了。阿婆领叶维廉去生鲜市场买晚上吃的菜。快下班的点,生鲜市场狭窄的过道都十分拥挤,地面都是菜叶和积水。叶维廉提着购物袋,愣在入口,说什么都不肯进去。他问说:“为什么不能去超市买啊?”阿婆扯过帆布购物袋,说:“为什么要去超市买嘛。”她一手拽着叶维廉一手拿帆布袋,和两旁小贩熟门熟路打招呼。路上碰到街坊,有个阿叔指着叶维廉问:“这是你阿孙吗?好像不像啊。”阿婆忙着挑土豆,说:“是啦,你眼镜要换过了,这是我阿孙啦。”叶维廉尴尬笑笑,一直低头看着黏糊糊的地面,防止脏水溅到鞋面上来。阿婆把一袋子蔬果塞给他,又健步如飞地跑去买熟食。叶维廉挤过几个人,拖着购物袋追上去。他的白色衬衫短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类似鱼血的污渍,他整个人头皮都麻了一下。市场里很闷热,人挤人,气味复杂。阿婆和烧腊店老板讲价讲得差点吵起来,叶维廉听得头都快裂了。阿婆最后端了端后瓶底盖眼镜,认真道:“成交,半只烧鸭送我一点鸭骨架。”买好菜到出口便利店,阿婆买了两支雪糕,递给叶维廉一支。他们坐到门口的长凳上休息,阿婆摊开手脚,咬着牛奶味雪糕,舒了口气。她捅了捅旁边的叶维廉问:“听说你们家超级有钱的哦?”叶维廉慢吞吞剥开雪糕,看了会,没说话。阿婆自顾自说:“那阿义算嫁入豪门了吗?”叶维廉笑起来。阿婆看他,帮他把雪糕包装纸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又转头进便利店买了一盒阿华田递给叶维廉说:“你试试吃一口雪糕喝一口阿华田,阿婆的独家搭配。”叶维廉照做了,感觉自己在冒傻气,但是很好玩。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过来,他们两个靠在便利店门口,像两块被晒软的糯米年糕。阿婆絮絮叨叨地给他讲很多日常的事,肥墩墩的一个人,说两句就喜欢捅一捅叶维廉叫他给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