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其表字,我已知他是荀攸荀公达。
文官们传阅罢竹片,议论纷纷。
曹操继续问我:“汝所写的八分,变波、磔而为撇、捺,且侧、啄相依,行云流水,似兼有章草与小草之妙,若无经年习练,怎有如此造诣?”
章草好像是草书的古称,看来曹操说的“八分”,应与草书类似。不过,他可绝对想不到,我这晚辈,虽未上过专业书法班,修习的却是经千年沉淀而成熟的当代名家行楷字帖,才不是什么章草呢。
我未经思考,只笑着坦白道:“回司空,小女子素喜书艺,却诚不知何为八分,不过平日闲暇里,胡乱在地上拈着柳枝练着玩罢了。”
曹操闻言竟大笑,指着我对众人说道:“诸公且听,此女竟道不识八分!岂非视吾不知书艺?吾自学书以来,数十年间,未尝听闻有人可无师自通,自入隶书门道的。”
完了,我又不曾详细了解过书法史的,如何知晓这个时代还有什么“章草”“小草”“八分”啊??
曹操问及我的书法盲区,已令我方寸大乱,而我贸然坦诚,更将自己的本质暴露无遗。
以后还不记住这个教训!
我慌得忙擦汗,曹操却捋了捋须,又问:“那孤问你,汝所书隶字,缘何有陈留蔡公之字迹章法?”
什么!?曹操居然看得出我的隶字有蔡邕体的影子!?
我按紧手指,心跳飞速加快,完全不知所措……
我在二十一世纪临摹的《熹平石经》,不过是传世的残缺石刻拓本,现在该怎么圆下这个谎呢?
这下真玩大了。
真的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大坑,然后还跳进去呢。
曹操似乎看出端倪,却并不捅破,仍悠悠然同帐中众人讲起过去:
“昔年,吾为雒阳北都尉时,曾与蔡公私交甚笃,常从其学棋艺、书技并琴乐律吕。后蔡公奉天子令,率众校勘儒经,耗时八年,亲刻碑石文字,立于太学门口。碑石初立,往来观视及摹写者,络绎不绝。日有千余车辆,填塞街陌。诸位不知,那是何等盛况!蔡公石经,被泽后世儒生,堪为千秋功业也!”
原来曹操跟蔡邕这么熟悉啊,原来如此!
我前世对曹蔡二人的关系,只停留于蔡文姬回汉的零星半点记载,哪里知道那么多历史细节呢?
可细节,似乎能在这个时代要了我的性命。
可我一定不能自乱阵脚,我还没给曹操展示真正的本事呢。
我认真听着曹操的话,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思索着关于三国前期的史料记载。
“的确,正如司空所说,碑石初立于太学门口时,往来摹写者不可计数,蔡公字迹,流传天下,早不是什么秘匿书体。”
“那又如何?莫非汝曾前往雒阳一观否?”
“司空可又还记得,当年董卓火烧雒阳一事?”
“自然记得,孤焉能忘?”
“昔年董贼惧关东诸侯军威,徙都长安,纵火焚烧京洛城池宗庙,太学遂废,石经因而受损,些许残块辗转流落各州郡。民女正是在南阳刘家为婢时,偶见堂前一块蔡书残碑,故在闲时,常多操练。”
曹操与文武群臣闻言,皆是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知道,我的辩解并无多少说服力,可事到如今,我无能为力。
“汝小小年纪,何以知昔年诸多战事?何有此般毅力自学书道?”曹操总能问中我的要害。
我再拜叩首,磕磕绊绊地答道:“位卑未敢忘忧国,民女所言,不过道途听说耳……至于书法,民女自幼习之,已成习惯,想学时自是不难。”
帐内不知哪个粗犷的武将,忽然喝道:“小小年纪,竟能识得途辨向,远涉千里寻回故里,说来真是可笑!既是清河崔氏,缘何又出现在在袁府,分明有假!曹公,这女娃莫不是袁谭私女,破城那日,故意冒充清河崔氏,诓骗二公子保命呢!”
“就是!此女即便真是崔公女侄,也曾身没奴籍,崔家人如何能认?”
“依我之见,这女娃适才在帐外,定是存心射箭,欲谋刺曹公!”
“对!说得对!”
“……”
帐中讥讽嘲笑质问声连成一片,几乎快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