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谈城睁开眼睛,先瞪着天花板愣了好半天神,才往墙上的钟表投去目光,看了眼时间。他睡了挺久,平时一般不会有这么长这么深的睡眠,可能是昨天折腾的身心实在太过疲惫,也可能,是音箱里一直循环播放的小提琴曲。
他坐起身的时候捏着被角看了一眼严丝合缝盖在身上的被子,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宛忱发了条信息。
-谢谢。
摁灭屏幕,他打了个哈欠,又抻长胳膊伸了个懒腰,躺回床上准备再补个回笼觉。头一歪,视线右移,他看见了黑色的琴盒和立的笔挺的行李箱。
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趿着拖鞋扯开门就往楼下跑,脚步顿在黑漆漆的杂货铺里,满地未整理的货品和单子,乱七八糟铺了满眼,柜台上垒放的纸箱挡住从门口透进来唯一一束明亮的光线,转椅上,坐着不停往前倾身的宛忱。
他睡不沉,在谈城还没走近时,就已经醒了过来。
“感觉好点没?”声音慵懒,面色发白,宛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谈城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翻腾着一种极度陌生的情绪,陌生的让他惊慌,又有些令他神往,一时呆住,喉咙紧的拼命吞咽了几口虚无。
他给自己和宛忱倒了杯刚烧开的热水:“去楼上睡吧,我睡好了,正好理理货。”
宛忱接过他手上的杯子:“这两天我想住在这里,行吗?”
“行,住多久都行,里屋有新的牙刷和毛巾。”谈城下意识往嘴里灌水,烫的差点骂娘,干涩的嘴唇变得又红又肿。
“我行李箱里有,还是套新的,没怎么住过学校宿舍,放在柜子里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宛忱忍住笑,端着杯子往楼上走,想了想,退回两步扒着楼梯露出半张脸:“困了就回床上睡。”
谈城摸了摸后脖颈,点了点头,又觉得光线太暗宛忱可能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忙嗯了一声回应。
之后的时间,烟一根接一根不离手的抽。
两天后,医院通知爷爷的遗体可以火化了,谈城穿好孝服,把裱好的照片抱在怀中。
宛忱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巷口,拦了辆出租车,转身帮他整理好衣服:“我就不去了。”
谈城明白,宛忱是想让他和爷爷享受最后独处的时间。
上车时,车窗摇下,宛忱趴在窗口:“别哭得太狠,再吵着爷爷。”
“不至于。”谈城揉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你回来。”宛忱说。
车驶出去很远,谈城才木讷的回过头,朝巷口望了望,又低下眼看着照片上爷爷的笑容,轻声嘟囔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
宛忱步回店铺,坐在柜台后面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左看右看,看见椅背抵着的柜架里放着一沓落灰的纸巾,顿时有些想笑,大概是谈城无聊的时候想起很久前他们在雨夜里玩的那个幼稚游戏,又在和抽取纸较劲。
宛忱从中抽出一张,正反对折几道,做成了纸扇,拿出胶带绑在中间,首尾一粘,潦草的糊了一朵大白花,自觉还挺好看。他把白花放在佛龛旁边,点了三根佛香,三欠身后,将它们插进了香鼎里。
这时,风铃声响,宛忱耳朵一动,转身时口罩已经勾回鼻梁。他警惕的看了眼来者,是个光头。
王大忠看见宛忱也是一愣,用眼神打量他一番,又里里外外将屋内寻了个遍,这才开口问道:“谈城呢?”
宛忱走回柜台里侧,把胶带放回原位:“出去办事了。”
忠哥摆谱似的往靠墙的椅子上一坐,抱着手臂问:“你是谈城什么人?”
“老顾客。”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退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王大忠皱了皱眉,率先断开目光,这人看的他浑身不舒服:“手机没人接,短信也不回,有点事情想找他做。”
“谈城很晚才回来,我可以帮你转达。”
忠哥了解谈城,虽然相识三年,他身上始终带着一种疏离感,任何人踏不进他的领地,他也不想走出来。这几日蝎子在忠哥耳边嚼的舌根子不少,起初他觉得谈城已经离开他们的圈子,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他的租户,但谈城是忠哥帮衬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王大忠或多或少对他还是有几分上心。
“春节那天让他帮我出趟车,手下几个都回老家了,六点左右杏石巷西口,老地方他知道。”
宛忱点头应下,坐回转椅,拿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送客的意图不言而喻。忠哥内心发笑,上前两步用食指敲了两下玻璃板:“你叫宛忱?”
宛忱将手机移开,回给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爷爷的照片倚靠着棵粗壮的古树,谈城徒手扒开静安寺围墙外侧冻僵的泥土,挖了个半臂深的坑,将白玉质地的方形骨灰盒放了进去,严严实实的埋好,铺平,插上三根从店里带出来的佛香,磕下三个响头。
手上皮肉挂着细小伤痕,疼痛不知,坐在返家的出租上胸口不断起伏,将这三天埋在心里的阴郁浊气全部呼出。
抱着相框走回店里,宛忱恰好拿着琴盒和行李箱下楼,看见谈城,笑着,和他一起把爷爷的照片挂在了佛龛这侧的墙面。
“我不会用收银机,卖了什么都记在纸上了,钱压在柜架上,你记得做账。”说完,宛忱拉过行李就要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