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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只见门外一大黑影，一个人走将进来，将肩上叉口也似一件东西往庭中一摔，叫道：&ot;老嬷，快拿火来，收拾行货。&ot;老婆子战兢兢地道：&ot;是甚好物事呵？&ot;把灯一照，吃了一惊，乃是一只死了的斑谰猛虎。说时迟，那时快，那举子的马在火光里，看见了死虎，惊跳不住起来。那人看见，便道：&ot;此马何来？&ot;举子暗里看时，却是一个黑长妇人。见他模样，又背了个死虎来，伺道：&ot;也是个有本事的。&ot;心里先有几分惧他。忙走去带开了马，缚住了，走向前道：&ot;小生是失路的举子，赶过宿头，幸到宝庄，见门尚未阖，斗胆求借一宿。&ot;那妇人笑道：&ot;老嬷好不晓事！既是个贵人，如何更深时候，叫他在露天立着？&ot;指着死虎道：&ot;贱婢今日山中，遇此泼花团，争持多时，才得了当。归得迟些个，有失主人之礼，贵人勿罪。&ot;举子见他语言爽恺，礼度周全，暗想道：&ot;也不是不可化诲的。&ot;连应道：&ot;不敢，不敢。&ot;妇人走进堂，提一把椅来，对举子道：&ot;该请进堂里坐，只是妇姑两人，都是女流，男女不可相混，屈在廊下一坐罢。&ot;又掇张桌来，放在面前，点个灯来安下。然后下庭中来，双手提了死虎，到厨下去了。须臾之间，烫了一壶热酒，托出一个大盘来，内有热腾腾的一盘虎肉，一盘鹿脯，又有些腌腊雉兔之类五六碟，道：&ot;贵人休嫌轻亵则个。&ot;举子见他殷勤，接了自斟自饮。须臾间酒尽肴完，举子拱手道：&ot;多谢厚款。&ot;那妇人道：&ot;惶愧。&ot;便将了盘来收拾桌上碗盏。

举子乘间便说道：&ot;看娘子如此英雄，举止恁地贤明，怎么尊卑分上觉得欠些个？&ot;那妇人将盘一搠，且不收拾，怒目道：&ot;适间老死魅曾对贵人说些甚谎么？&ot;举子忙道：&ot;这是不曾，只是看见娘子称呼词色之间，甚觉轻倨，不象个婆媳妇道理。及见娘子待客周全，才能出众，又不象个不近道理的，故此好言相问一声。&ot;那妇人见说，一把扯了举子的衣袂，一只手移着灯，走到太湖石边来道：&ot;正好告诉一番。&ot;举子一时间挣紥不脱，暗道：&ot;等他说得没理时，算计打他一顿。&ot;只见那妇人倚着太湖石，就在石上拍拍手道：&ot;前日有一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是我不是，是他不是？&ot;道罢，便把一个食指向石上一划道：&ot;这是一件了。&ot;划了一划，只见那石皮乱爆起来，已自抠去了一寸有余深。连连数了三件，划了三划，那太湖石便似锥子凿成一个&ot;川&ot;字，斜看来又是&ot;三&ot;字，足足皆有寸余，就象馋刻的一般。那举子惊得浑身汗出，满面通红，连声道：&ot;都是娘子的是。&ot;把一片要与他分个皂白的雄心，好象一桶雪水当头一淋，气也不敢抖了。妇人说罢，擎出一张匡床来与举子自睡，又替他喂好了马。却走进去与老婆子关了门，息了火睡了。举子一夜无眠，叹道：&ot;天下有这等大力的人！早是不曾与他交手，不然，性命休矣。&ot;巴到天明，备了马，作谢了，再不说一句别的话，悄然去了。自后收拾了好些威风，再也不去惹闲事管，也只是怕逢着车庶似他的吃了亏。

今日说一个恃本事说大话的，吃了好些惊恐，惹出一场话柄来。正是：

虎为百兽尊，百兽伏不动。

若逢狮子吼，虎又全没用。

话说国朝嘉靖年间，北直隶河间府交河县一人姓刘名嵚，叫做刘东山，在北京巡捕衙门里当一个缉捕军校的头。此人有一身好本事，弓马熟娴，发矢再无空落，人号他连珠箭。随你异常狠盗，逢着他便如瓮中捉查，手到拿来。因此也积攒得有些家事。年三十余，觉得心里不耐烦做此道路，告脱了，在本县去别寻生理。

一日，冬底残年，赶着驴马十余头到京师转卖，约卖得一百多两银子。交易完了，至顺城门（即宣武门）雇骡归家。在骡马主人店中，遇见一个邻舍张二郎入京来，同在店买饭吃。二郎问道：&ot;东山何往？&ot;东山把前事说了一遍，道：&ot;而今在此雇骡，今日宿了，明日走路。&ot;二郎道：&ot;近日路上好生难行，良乡、郸州一带，盗贼出没，白日劫人。老兄带了偌多银子，没个做伴，独来独往，只怕着了道儿，须放仔细些！&ot;东山听罢，不觉须眉开动，唇齿奋扬。把两只手捏了拳头，做一个开弓的手势，哈哈大笑道：&ot;二十年间，张弓追讨，矢无虚发，不曾撞个对手。今番收场买卖，定不到得折本。&ot;店中满座听见他高声大喊，尽回头来看。也有问他姓名的，道：&ot;久仰，久仰。&ot;二郎自觉有些失言，作别出店去了。

东山睡到五更头，爬起来，梳洗结束。将银子紧缚裹肚内，紥在腰间，肩上挂一张弓，衣外跨一把刀，两膝下藏矢二十簇。拣一个高大的健骡，腾地骑上，一鞭前走。走了三四十里，来到良乡，只见后头有一人奔马赶来，遇着东山的骡，便按辔少驻。东山举目觑他，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少年，且是打扮得好。但见：

黄衫毡笠，短剑长弓。箭房中新矢二十余枝，马额上红缨一大簇。裹腹闹装灿烂，是个白面郎君；恨人紧辔喷嘶，好匹高头骏骑！

东山正在顾盼之际，那少年遥叫道：&ot;我们一起走路则个。&ot;就向东山拱手道：&ot;造次行途，愿问高姓大名。&ot;东山答应&ot;小可姓刘名嵚，别号东山，人只叫我是刘东山。&ot;少年道：&ot;久仰先辈大名，如雷贯耳，小人有幸相遇。今先辈欲何往？&ot;东山道：&ot;小可要回本藉交河县去。&ot;少年道：&ot;恰好，恰好。小人家住临淄，也是旧族子弟，幼年颇曾读书，只因性好弓马，把书本丢了。三年前带了些资本往京贸易，颇得些利息。今欲归家婚娶，正好与先辈作伴同路行去，放胆壮些。直到河间府城，然后分路。有幸，有幸。&ot;东山一路看他腰间沉重，语言温谨，相貌俊逸，身材小巧，谅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也欢喜，道：&ot;当得相陪。&ot;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处饮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明日，并辔出汀州。少年在马上问道：&ot;久闻先辈最善捕贼，一生捕得多少？也曾撞着好汉否？&ot;东山正要夸逞自家手段，这一问揉着痒处，且量他年小可欺，便侈口道：&ot;小可生平两只手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也不记其数，并无一个对手。这些鼠辈，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懒，故弃此道路。倘若前途撞着，便中拿个把儿你看手段！&ot;少年但微微冷笑道：&ot;元来如此。&ot;就马上伸手过来，说道：&ot;借肩上宝弓一看。&ot;东山在骡上递将过来，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轻轻一拽就满，连放连拽，就如一条软绢带。东山大惊失色，也借少年的弓过来看。看那少年的弓，约有二十斤重，东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扯满，只求如初八夜头的月，再不能勾。东山惺恐无地，吐舌道：&ot;使得好硬弓也！&ot;便向少年道：&ot;老弟神力，何至于此！非某所敢望也。&ot;少年道：&ot;小人之力，可足称神？先辈弓自太软耳。&ot;东山赞叹再三，少年极意谦谨。晚上又同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