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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修忽间，又是寒冬天道，六老身上寒冷，赊了一斤丝绵，无钱得还，只得将一件夏衣，对儿子道：&ot;一件衣服在此，你要便买了，不要时便当几钱与我。&ot;赵聪道：&ot;冬天买夏衣，正是那得闲钱补抓篱？放着这件衣服，日后怕不是我的，却买他？也不买，也不当。&ot;六老道：&ot;既恁地时，便罢。&ot;自收了衣服不题。

却说赵聪便来对殷氏说了，殷氏道：&ot;这却是你呆了！他见你不当时，一定便将去解铺中解了，日后一定没了。你便将来胡乱当他几钱，不怕没便宜。&ot;赵聪依允，来对六老道：&ot;方才衣服，媳妇要看一看，或者当了，也不可知。&ot;六老道：&ot;任你将去不妨，若当时只是七钱银子也罢。&ot;赵聪将衣服与殷氏看了，殷氏道：&ot;你可将四钱去，说如此时便足了，要多时回他便罢。&ot;赵聪将银付与六老，六老那里敢嫌多少，欣然接了。赵聪便写一纸短押，上写：&ot;限五月没&ot;，递与六老去了。六老看了短押，紫胀了面皮，把纸扯得粉碎，长叹一声道：&ot;生前作了罪过，故令亲子报应。天也！天也！&ot;怨恨了一回，过了一夜。次日起身梳洗，只见那作中的王三蓦地走将进来，六老心头吃了一跳，面如士色。正是：

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

王三施礼了，便开口道：&ot;六老莫怪惊动！便是褚家那六十两头，虽则年年清利，却则是些贷钱准折，又还得不爽利。今年他家要连本利都清楚。小人却是无说话回他，六老遮莫做一番计较，清楚了这一项，也省多少口舌，免得门头不清净。&ot;六老叹口气道：&ot;当初要为这逆子做亲，负下了这几主重债，年年增利，囊橐一空。欲待在逆子处那借来奉还褚家，争奈他两个丝毫不肯放空。便是老夫身衣口食，日常也不能如意，那有钱来清楚这一项银？王兄幸作方便，善为我辞，宽限几时，感恩非浅！&ot;王三变了面皮道：&ot;六老，说那里话？我为褚家这主债上，馋唾多分说干了。你却不知他家上门上户，只来寻我中人。我却又不得了几许中人钱，没来由讨这样不自在吃？只是当初做差了事，没摆布了。他家动不动要着人来坐催，你却还说这般懈话！就是你手头来不及时，当初原为你儿子做亲借的，便和你儿子那借来还，有甚么不是处？我如今不好去回话，只坐在这里罢了。&ot;六老听了这一番话，眼泪汪汪，无言可答，虚心冷气的道：&ot;王兄见教极是，容老夫和这逆子计议便了。王兄暂请回步，来早定当报命。&ot;王三道，&ot;是则是了，却是我转了背，不可就便放松！又不图你一碗儿茶，半钟儿酒，着甚来历？&ot;摊手摊脚，也不作别，竟走出去了。

六老没极奈何，寻思道：&ot;若对赵聪说时，又怕受他冷淡；若不去说时，实是无路可通。老王说也倒是，或者当初是为他借的，他肯挪移也未可知。&ot;要一步，不要一步，走到赵聪处来，只见他们闹闹热热，炊烟盛举。六老问道：&ot;今日为甚事忙？&ot;有人答应&ot;殷家大公子到来，留住吃饭，故此忙。&ot;六老垂首丧气，只得回身。肚里思量道：&ot;殷家公子在此留饭，我为父的也不值得带挈一带挈？且看他是如何。&ot;停了一会，只见依旧搬将那平时这两碗黄糙饭来，六老看了喉胧气塞，也吃不落。

那日，赵聪和殷公子吃了一口酒，六老不好去唐突，只得歇了。次早走将过去，回说：&ot;赵聪未曾起身。&ot;六老呆呆的等了个把时辰，赵聪走出来道：&ot;清清早早，有甚话说？&ot;六老倒陪笑道：&ot;这时候也不早了。有一句紧要说话，只怕你不肯依我。&ot;赵聪道：&ot;依得时便说，依不得时便不必说！有什么依不依？&ot;六老半嗫半嚅的道：&ot;日前你做亲时，曾借下了褚家六十两银子，年年清利。今年他家连本要还，我却怎地来得及？本钱料是不能勾，只好依旧上利。我实在是手无一文，别样本也不该对你说，却是为你做亲借的，为此只得与你挪借些还他利钱则个。&ot;赵聪怫然变色，摊着手道：&ot;这却不是笑话！恁他说时，原来人家讨媳妇多是儿子自己出钱？等我去各处问一问看，是如此时，我还便了。&ot;六老又道：&ot;不是说要你还，只是目前挪借些个。&ot;赵聪道：&ot;有甚挪借不挪借？若是后日有得还时，他们也不是这般讨得紧了。昨日殷家阿勇有准盒礼银五钱在此，待我去问媳妇，肯时，将去做个东道，请请中人，再挨几时便是。&ot;说罢自进去了。六老想道：&ot;五钱银子干什么事？况又去与媳妇商量，多分是水中捞月了。&ot;

等了一会，不见赵聪出来，只得回去。却见王三已自坐在那里，六老欲待躲避，早被他一眼瞧见。王三迎着六老道：&ot;昨日所约如何？褚家又是替人我家来过了。&ot;六老舍着羞脸说道：&ot;我家逆子，分毫不肯通融。本钱实是难处，只得再寻些货物，谁过今年利钱，容老夫徐图。望乞方便。&ot;一头说，一头不觉的把双膝屈了下去。王三歪转了头，一手扶六老，口里道：&ot;怎地是这样！既是有货物准得过时，且将去准了。做我不着，又回他过几时。&ot;六老便走进去，开了箱子，将妈妈遗下几件首饰衣服，并自己穿的这几件直身，捡一个空，尽数将出来，递与王三。王三宽打料帐，结勾了二分起息十六两之数，连箱子将了去了。六老此后身外更无一物。

话休絮烦。隔了两日，只见王三又来索取那刘家四百两银子利钱，一发重大。六老手足无措，只得诡说道：&ot;已和我儿子借得两个元宝在此，待将去倾销一倾销，且请回步，来早拜还。&ot;王三见六老是个诚实人，况又不怕他走了那里去，只得回家。六老想道：&ot;虽然哄了他去，这疖少不得要出脓，怎赖得过？&ot;又走过来对赵聪道：&ot;今日王三又来索刘家的利钱，吾如今实是只有这一条性命了，你也可怜见我生身父母，救我一救！&ot;赵聪道：&ot;没事又将这些说话来恐吓人，便有些得替还了不成？要死便死了，活在这里也没干！&ot;六老听罢，扯住赵聪，号天号地的哭，赵聪奔脱了身，竟进去了。有人劝住了六老，且自回去。六老千思万想，若王三来时，怎生措置？人极计生，六老想了半日，忽然的道：&ot;有了，有了。除非如此如此，除了这一件，真便死也没干。&ot;看看天色晚来，六老吃了些夜饭自睡。

却说赵聪夫妻两个，吃罢了夜饭，洗了脚手，吹灭了火去睡。赵聪却睡不稳，清眠在床。只听得房里有些脚步响，疑是有贼，却不做声。元来赵聪因有家资，时常防贼，做整备的。听了一会，又闻得门儿隐隐开响，渐渐有些窸窣之声，将近床边。赵聪只不做声，约模来得切近，悄悄的床底下拾起平日藏下的斧头，趁着手势一劈，只听得扑地一响，望床前倒了。赵聪连忙爬起来，踏住身子，再加两斧，见寂然无声，知是已死。慌忙叫醒殷氏道：&ot;房里有贼，已砍死了。&ot;点起火来，恐怕外面还有伴贼，先叫破了地方邻舍。多有人走起来救护，只见墙门左侧老大一个壁洞，已听见赵聪叫道：&ot;砍死了一个贼在房里。&ot;一齐拥进来看，果然一个死尸，头劈做了两半。众人看了，有眼快的叫道：&ot;这却不是赵六老！&ot;众人仔细齐来相了一回，多道：&ot;是也，是也。却为甚做贼偷自家的东西？却被儿子杀了，好蹊跷作怪的事！&ot;有的道：&ot;不是偷东西，敢是老没廉耻要扒灰，儿子愤恨，借这个贼名杀了。&ot;那老成的道：&ot;不要胡嘈！六老平生不是这样人。&ot;赵聪夫妻实不知是什么缘故，饶你平时好猾，到这时节不由你不呆了。一头假哭，一头分说道：&ot;实不知是我家老儿，只认是贼，为此不问事由杀了。只看这墙洞，须知不是我故意的。&ot;众人道：&ot;既是做贼来偷，你夜晚间不分皂白，怪你不得。只是事体重大，免不得报官。&ot;哄了一夜，却好天明。众人押了赵聪到县前去。这里殷氏也心慌了，收拾了些财物暗地到县里打点去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