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看钉了棺材,就喝吴氏道:&ot;你这淫妇!护了奸夫,忍杀亲子,这样人留你何用?也只是活敲死你。皂隶拿下去,着实打!&ot;皂隶似鹰拿燕雀把吴氏向阶下一摔。正待用刑,那刘达生见要打娘,慌忙走去横眠在娘的背上了。一里连连喊道:&ot;小的代打!小的代打!&ot;皂隶不好行杖,添几个走来着力拖开。达生只是吊紧了娘的身子大哭不放。府尹看见如此真切,叫皂隶且住了。唤达生上来道:&ot;你母亲要杀你,我就打他几下,你正好出气,如何如此护他?&ot;达生道:&ot;生身之母,怎敢记仇?况且爷爷不责小的不孝,反责母亲,小的至死心里不安。望爷爷台鉴!&ot;叩头不止。府尹唤吴氏起来,道:&ot;本该打死你,看你儿子分上,留你性命。此后要去学好,倘有再犯,必不饶你。&ot;吴氏起初见打死了道士,心下也道是自己不得活了;见儿子如此要替,如此讨饶,心里悲伤,还不知怎地。听得府尹如此分付,念着儿子好处,不觉掉下泪来,对府尹道:&ot;小妇人该死!负了亲儿,今后情愿守着儿子成人,再不敢非为了。&ot;府尹道:&ot;你儿子是个成器的,不消说。吾正待表扬其孝。&ot;达生叫头道:&ot;若如此,是显母之失,以彰己之名,小的至死不敢。&ot;吴氏见儿子说罢,母子两个就在府堂上相抱了,大哭一场。府尹发放回家去了。
随出票唤西山观黄妙修的本房道众来领尸棺。观中已晓得这事,推那太素、太清两个道童出来。公人领了他进府堂,府尹抬眼看时,见是两个美丽少年,心里道:&ot;这些出家人引诱人家少年子弟,遂其淫欲。这两个美貌的,他日必更累人家妇女出丑。&ot;随唤公人押令两个道童领棺埋讫,即令还归俗家父母,永远不许入观,讨了收管回话。其该观道士另行申敕,不题。
且说吴氏同儿子归家,感激儿子不尽。此后把他看待得好了。儿子也自承颜顺旨,不敢有违,再无说话。又且道士已死,道童已散,吴氏无奈,也只得收了心过日。只是思想前事,未免悒悒不快,又有些惊悸成病,不久而死。刘达生将二亲合葬已毕,孝满了,娶了一房媳妇,且是夫妻相敬,门风肃然。已后出去求名,却又得府尹李杰一力抬举,仕宦而终。
再说那太素、太清当日押出,两个一路上共话此事。太清道:&ot;我昨夜梦见老君对我道:&039;你师父道行非凡,我与他一个官做,你们可与他领了。&039;我心里想来,师父如此胡行,有甚道行?且那里有官得与他做,却叫我们领?谁知今日府中叫去领棺木?却应在这个棺上了。&ot;太素道:&ot;师父受用得多了,死不为在。只可恨师父没了,连我们也断了这路。&ot;太清道:&ot;师父就在,你我也只好干咽唾。&ot;太素道:&ot;我到不干,已略略沾些滋昧了。&ot;便将前情一一说与太清知道。太清道:&ot;一同跟师父,偏你打了偏手,而今喜得还了俗,大家寻个老小解解馋罢了。&ot;两个商量,共将师父尸棺安在祖代道茔上了,各自还俗。
太素过了几时,想着吴氏前日之情,业心不断,再到刘家去打听,乃知吴氏已死,好生感伤。此后恍恍惚惚,合眼就梦见吴氏来与他交感,又有时梦见师父来争风。染成遗精梦泄痨瘵之病,未几身死。太清此时已自娶了妻子,闻得太素之死,自叹道:&ot;今日方知道家不该如此破戒。师父胡做,必致杀身,太素略染,也得病死。还亏我当日侥幸,不曾有半点事,若不然时,我也一向做枉死之鬼了。&ot;自此安守本分,为良民而终。可见报应不爽。这本话文,凡是道流,俱该猛省!后人有诗咏着黄妙修云:
西山符箓最高强,能摄生人岂度亡?
直待盖棺方事定,元来魔崇在禅裆。又有诗咏着吴氏云:
腰间仗剑岂虚词,贪着奸淫欲杀儿。
妖道捐生全为此,即同手刃亦何疑!又有诗咏着刘达生云:
不孝由来是逆伦,堪怜难处在天亲。
当堂不肯分明说,始信孤儿大孝人。又有诗咏着太素、太清二道童云:
后庭本是道家妻,又向闰房作媚姿。
毕竟无侵能幸脱,一时染指岂便宜?又有诗单赞李杰府尹明察云:
黄堂太尹最神明,忤逆加诛法不轻。
偏为鞠奸成反案,从前不是浪施刑。
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 富翁千金一笑
诗曰:破布衫巾破布裙,逢人惯说会烧银。
自家何不烧些用?担水河头卖与人。
这四句诗,乃是国朝唐伯虎解元所作。世上有这一伙烧丹炼汞之人,专一设立圈套,神出鬼没,哄那贪夫痴客,道能以药草炼成丹药,铅铁为金,死汞为银。名为&ot;黄白之术&ot;,又叫得&ot;炉火之事&ot;。只要先将银子为母,后来觑个空儿,偷了银子便走,叫做&ot;提罐&ot;。曾有一个道人将此术来寻唐解元,说道:&ot;解元仙风道骨,可以做得这件事。&ot;解元贬驳他道:&ot;我看你身上槛褛,你既有这仙术,何不烧些来自己用度,却要作成别人?&ot;道人道:&ot;贫道有的是术法,乃造化所忌;却要寻个大福气的,承受得起,方好与他作为。贫道自家却没这些福气,所以难做。看见解元正是个大福气的人,来投合伙,我们术家,叫做&039;访外护&039;。&ot;唐解元道:&ot;这等与你说过:你的法术施为,我一些都不管,我只管出着一味福气帮你;等丹成了,我与你平分便是。&ot;道人见解元说得蹊跷,晓得是奚落他,不是主顾,飘然而去了。所以唐解元有这首诗,也是点明世人的意思。
却是这伙里的人,更有花言巧语,如此说话说他不倒的。却是为何?他们道:&ot;神仙必须度世,妙法不可自私。必竟有一种具得仙骨,结得仙缘的,方可共炼共修,内丹成,外丹亦成。&ot;有这许多好说话。这些说话,何曾不是正理?就是炼丹,何曾不是仙法?却是当初仙人留此一种丹砂化黄金之法,只为要广济世间的人。尚且纯阳吕祖虑他五百年后复还原质,误了后人,原不曾说道与你置田买产,蓄妻养子,帮做人家的。只如杜子春遇仙,在云台观炼药将成,寻他去做&ot;外护&ot;,只为一点爱根不断,累他丹鼎飞败。如今这些贪人,拥着娇妻美妾,求田问舍,损人肥己,掂斤播两,何等肚肠!寻着一伙酒肉道人,指望炼成了丹,要受用一世,遗之子孙,岂不痴了?只叫他把&ot;内丹成,外丹亦成&ot;这两句想一想,难道是掉起内养工夫,单单弄那银子的?只这点念头,也就万万无有炼得丹成的事了。看官,你道小子说到此际,随你愚人,也该醒悟这件事没影响,做不得的。却是这件事,偏是天下一等聪明的,要落在圈套里,不知何故!
今小子说一个松江富翁,姓潘,是个国子监监生。胸中广博,极有口才,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却有一件癖性,酷信丹术。俗语道:&ot;物聚于所好。&ot;果然有了此好,方士源源而来。零零星星,也弄掉了好些银子,受过了好些丹客的骗。他只是一心不悔,只说:&ot;无缘遇不着好的,从古有这家法术,岂有做不来的事?毕竟有一日弄成了,前边些小所失,何足为念?&ot;把这事越好得紧了。这些丹客,我传与你,你传与我,远近尽闻其名。左右是一伙的人,推班出色,没一个不思量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