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男孩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沙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仰头望著他,无法明白他的话语:
「走……去哪里?」
男孩眯著眼睛对她笑一笑,温柔得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不擅表达内心情感的倔性子男孩。他缓缓松开环抱著她的手,右手轻轻拂过她的发、她的耳、她的脸颊与下巴,往後退开的那一瞬间,双眼满是依恋……
「江晓宜,我喜欢你!」
男孩一面往後跑著,一面转头过来、肆无忌惮地大声呼喊,一声一声,喊得她的心好暖,又好疼。
「江晓宜,我喜欢你!江晓宜,我喜欢你!江晓宜,我喜‐‐欢‐‐你‐‐」
「李光俊!」
她在泪眼朦胧中扬起笑容,朝愈来愈远的男孩挥手,初次坦率地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却发现身旁的景物霎时消逝‐‐抱枕滚到了地板上,她的身上穿著的,是丝绸料的睡衣,不是那身蓝白相间的小学制服。
一瞬间,她惘然地注视著眼前空荡荡的白色墙壁,以及衣柜上挂著的华丽饰物,无法回神。
房门「呀」地一声被推开,江妈妈捧著一叠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却发现女儿居然还未入眠,於是半谴责地开了口:
「怎么还不睡?明天精神不好,黑眼圈跑出来可就麻烦了。」
江晓宜缓缓眨了眨眼,神智逐渐恢复成清明的状态。
她环顾四周,突然叹了一口气,嘴角涌现一抹含著惆怅的笑容,她感慨地伸手拉住母亲的臂弯,以梦幻般的怀念神情说著:
「妈,我刚刚作了梦,梦见以前我们还没搬来台北前,住在台南的事情……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跟我很要好的李光俊?我梦见他了耶。跟你讲喔,我小时候一直暗恋他,可是搬家之後,就没有联络了,我还哭了好久……好怀念喔。不晓得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窗外,一抹幽魂悄悄注视这一切;在瞥见江晓宜幸福的笑靥之後,深深叹了一口气,飘然离去。
「这下子,各位该修正一下对我的态度了吧?」
双手抱胸,丁珀威不愠不火地表达意见。屋子里的活人一致露出不予置评的脸色,小鬼群们则是装聋作哑起来。只有阿俊一脸认真地走到丁珀威面前,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
「谢谢你替我达成心愿。」
「好说好说。」丁珀威扯动嘴角,典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只希望各位大爷夫人们赏点脸,乖乖跟著我回馆里将後续的事情办一办,该投胎的,快去排队;该回地府窝著的,也别再拖拖拉拉,咱们给彼此留点情面,日後相见也还有三分情,是吧?」
前天晚上那一场发生在江家的梦境,仰仗的全是丁珀威高强的法力,才能让阿俊顺利进入江晓宜的梦境之中,弥补多年前的遗憾与残愿。这么一来,阿俊不再对人间有执著,也能心甘情愿回到地府等候来世,等待下一回孕育成胎、诞生於人间的崭新人生。
「丁珀威。」
原本一直紧抿著嘴唇、不愿开口的关泽辰突然出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他开口的动作显得有些勉强,但措辞倒是真诚不带一丝尖刺的:
「谢谢你愿意帮这个忙。」
按照丁珀威懒得理事的个性,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应当是一概不予理会的,这回莫名其妙地热心相助,还真像是吃错了药。然而,不管怎么说,要不是有丁珀威,恐怕阿俊势必得带著遗憾、不能甘心地离开;在阴阳之间的事务上头,丁珀威的确比他更娴熟,也更有心得多。
丁珀威一挑眉,像是嘲讽,又像是挖苦:
「师兄不必客气。只是话说回来,假如师兄愿意潜心修习,我相信像是入梦这类的小法术,肯定难不倒师兄。」
「术业有专攻,这些事情并不是我有兴趣的部份。」关泽辰淡然一笑,完全不将这些夹枪带棍的语句放在心上。「你比我更有资格当叔叔的接班人。不论是用心或是资质,你都远远胜过我‐‐不用提醒我祖师们的预言,那毕竟只是书页上的一句话。我很清楚我想要的生活,也没打算被死了几百年的老骨灰们操纵人生;你放心吧,你所做的一切,叔叔都记在心上的。」
「……我应该说谢谢吗?」
丁珀威五官一皱,复杂的表情看不出他对关泽辰一席话的真正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