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连绵不断的噩梦、无休无止的魅歌、穿梭的白色影子、重重叠叠的雾气,这一切令我的夜晚如卧针毡,每一分钟都是那样难捱‐‐地狱里煎鬼,当无非如此。
我几乎要害怕回家了,但是我又怎么能放下香如不理呢?
她只是一个迷路的鬼魂,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和去向,在人间只有这一个地方可栖,只有我和念儿两个朋友可信,我们不管她,谁管她?
日复一日,不管脚步是多么沉重趑趄,最终还是将我准确地带回家里,让我和一只鬼一起,坐在桌子旁边,吃饭、品茶、闲话家常,然后各自回房,开始一晚的噩梦。
有时是真的做梦,大多关于香如。我看到她走在一个长长的巷子里,长发飞扬、左瞻右顾、迟疑彷徨,很不情愿的样子。梦中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神情迷茫,就如同我醒着时看到的那样。
有时我则不能确定是梦还是想像‐‐当奇怪的声音再次将我唤醒,我告诉自己不要理,但是身不由己,还是会夜夜穿过客厅往香如的房间偷窥。
在那里,我看见香如穿着古代的衣裳,和许多宽袍大袖的女子围坐在一起,就像同我和念儿坐在一起时一样。她们谈话、剪花、弹筝,甚至做游戏,那些游戏也都是很古老的双陆象棋之类。
我看着她们云里雾里的姿容,猜想这一位或许是鱼玄机,那一个可能是苏小小,戴凤冠的或是杨玉环,跳舞的应是赵飞燕……她们的身体彼此穿越而毫无障碍,无论喧嚣得多么热闹都不发出一丝声响,而那若有若无的凄美音乐,只是飘浮在空中的难以捉摸的音符,不属于任何乐器。
窗外,帘钩上悬着一弯月牙,淡得等于没有。
无法确知我的所见所闻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因为那一切就像志异小说里写的那样,总是在天明前消逝无踪。而不论我在夜间有着什么样的奇遇,醒来时,永远躺在我自己的床上,我又不敢去问香如,怕惊了她的魂……
不过也不必问了。鬼魂自然应当是幻觉,香如也是幻觉,不仅死后是幻觉,生前也是幻觉,柏如桐是幻觉,玉米是幻觉,香云纱是幻觉,爱情是幻觉,连同人生都是一场幻觉。
镜花水月,浮光掠影,我看鬼魂是虚,她们看我,又何尝不是梦里风景?
但是柏如桐却不肯忘记香如。他在星期五的早晨打来电话,要求登门拜访。
幸亏电话是我接的,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急急忙忙地说:&ldo;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出去,这会儿家里没人,一小时后我们在上次见面的那个西餐厅碰面好吗?&rdo;
绝不能让他上门,绝不能让他见到香如,为了香如,我必须说谎。&ldo;不,不要来家里等,因为大厦出了事,这几天拒绝访客,就在餐厅等好了。我很快就会到的。&rdo;
刚挂上电话,香如自里屋走出来,茫茫然地问:&ldo;是谁?&rdo;
我心中暗呼好险,要马上去邮电局停了这个号码才行,不然早晚会穿帮。&ldo;有客户想订一套金陵十二钗的手绘真丝长裙,约我出去面谈。&rdo;我说。
又是一个谎言。
这几天里,为了掩饰真相,我说了数不清的谎话,这样颠倒黑白,已经驾轻就熟。
看着香如苍白而美丽的脸,我眼前不能拂去的,却仍然是她曾经粉身碎骨的惨烈。不,绝不能让她再受伤害,绝不可以要她再次消失,为了保护香如,留住香如,别说撒谎,再荒谬不合理的事我也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