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路长,此次远去云泽,覃楠兮浑然忘净夜息昼行万全之策,只命车夫日夜兼程。不足一月,风尘扑扑的三人,竟已能感受到北疆清凉的晚夏夜风。
眼前的山道渐趋平阔,道上的行人也逐渐稀疏。四下周边,慢慢荒凉起来。这一日,眼见赤日西垂,覃楠兮又命车夫将车泊在道边,安排了几句,便自己下车舒展酸痛僵直的身子。
小飞跟在她身后,一面左右摆动着脖颈四下张望,一面打趣道:“又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里下脚,你也不怕被山匪劫了去做压寨夫人!还真是看不出你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覃楠兮笑道:“你怕?”
小飞道:“怕,当然怕!这前无村后无店的鬼地方,最是山匪横行的地方。咱们这车,一看就是没多少油水可捞的。没财可劫,他们只好劫色不是!”
覃楠兮道:“若真遇上山匪,你以为他们劫了财帛就会放过我们?”
小飞埋怨起来:“既然知道,那你还不怕?这一路总这样风餐露宿,害的我没一晚敢合了俩眼好好睡的!你倒好,夜夜安睡,香甜的很!”
覃楠兮心底暗笑,以小飞那三脚猫的丁点儿功夫,若真遇上劫道的匪人,她们俩个也只有成对儿被捉的份儿,哪里能指望她保护自己,可是,她的心意覃楠兮却明白,口里便领情道:“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怪我,怪我没把话儿和你说明。我敢这样也是有恃无恐。今晚起,不论咱们哪里落脚,飞爷尽管放心安睡。我保咱们平安无虞。”
“你怎么保?”小飞嘴比脑快,话音落地,眼中也泛起疑色。与覃楠兮相伴一年多,她知道她不是信口言诺的人。
覃楠兮冲她一笑,低声道:“你忘了咱们第一次去云泽路上的遭遇?”
“你是说那些暗中保护你的高手?”小飞说着,眼睛已警觉的四下张望起来。
“嗯,就是那些人。所以,有那样一等一的高手保护咱们,飞爷尽管放心安眠!”
小飞皱了皱鼻子,不解的问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覃楠兮低头整理着裙角的褶皱,淡然道:“据说,那些人称作‘风竹卫’,他们可能是长平亲王或者我哥哥的人。”
小飞听罢,却炸了:“什么?那你还敢带着他们去找将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覃楠兮身形猛然一定,抬眼望向小飞,默默不语。
“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小飞有些心虚。
覃楠兮收回淡然中透着威严的目光,轻道:“你觉得我安的什么心?当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逸哥哥有伤在身,不是他们危言耸听的。司徒和我哥哥都说,眼下只有阿素夫救得了逸哥哥。连柳先生也明白这一点。你觉得,长平亲王和我哥哥,下了那么多功夫,他们凭什么要我白白带了阿素夫去救逸哥哥?”
小飞也知道覃楠兮说的话都在理,可还是担忧道:“那,带了那些高手去云泽,将军不是就泄露了行迹?!他有伤在身,行踪被人发现,就很危险啊!”
覃楠兮望了一眼远处静谧的树丛,低道:“据我哥哥说,那天晚上,风竹卫救了逸哥哥后,在城外被另一群高手将他们劫走。我推测,那些人劫走逸哥哥的人,应当是逸哥哥自己的手下,他们是听了柳先生安排,早在城外接应。他们既然能在长安城外,从风竹卫手里劫走逸哥哥,你还怕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输给风竹卫不成?”
小飞空张了张嘴,却也很快又抿起嘴唇,点头承认覃楠兮所说有理。
两人闲聊了几句,正要返身,就见阿素夫远远过来,神色焦慌的道:“削姐,那边树丛里有鞋人,看这响是北地的牧人。都生病了!”
小飞龇牙一乐,一路上,只要阿素夫开口,她都忍不住笑他的奇怪的腔调。好在阿素夫性子宽厚,从来不与她计较。覃楠兮听说,却是眉头微簇,眼波闪烁,半晌才毫无重点的应道:“先生是神医,若说他们有病色,自然不会错漏了。”
阿素夫幽绿的眼中全是焦急和不解:“削姐,我能不能去救他们?泥们中原不使有句花儿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是医生,不能见死不救!”
覃楠兮凝着他的神色,仔细的分辨着其中的真假,口里却淡然道:“先生难道忘了?我们此行云泽是有重要的事!若误了事,先生要如何交代?”
阿素夫闻言急的微微跺脚,又向树丛中瞟了一眼,难得肃然得道:“削姐放形,绝不灰耽误,王爷要救的人我一定会救,也一定救得了。我是个医者,见死不救,上天灰惩罚我的!”
覃楠兮唇角微提,情急之下,这个阿素夫终于还是主动说出了要他前去云泽救人的人是“王爷”。
长平王,原来,他布线已足足十余年!覃楠兮在心中暗叹,即刻也了然既然阿素夫听命于长平王,那么他的妻子就应当是被长平王的人囚禁,而阿素夫发现先帝所服丹药中有慢毒一事,事实上应该是长平授意他所为。
只是,长平王为何会将这个推翻太子的完美借口,轻易的送给当时的昌宁王周桓?覃楠兮神思飞转,却也一时推不通这一点。正蹙眉想的认真,猛见阿素夫跃到离自己只有半尺远的地方,摊着两只大手,恳求道:“削姐,请给我一天时间,我不能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太恶毒,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
覃楠兮点点头,以她的心性,她自然不会袖手不理。她只是见阿素夫焦急,才故意拖延罢了。人在焦急慌乱中最容易破开心防,她是意欲探探阿素夫到底听命于谁。而她不知道的却是,阿素夫从来没打算隐瞒这一点,而长平王和覃楠甫更不打算隐瞒。他们就是要她和司徒逸都知道,阿素夫就是长平王的人。
见她应允,阿素夫长腿撂开,三两步就隐进了道边的树林。
覃楠兮和小飞紧跟在他身后进了树林。
晚风中,浓荫飒飒作响,昏暗的天光透过叶隙,在积年的落叶上投下磷火般晦暗幽冷的几点光亮,覃楠兮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树下正呻*吟着的人。
“削姐,你们别过来!”阿素夫已经俯身在那人身边,忽然远远的对覃楠兮和小飞阻道。
小飞扯住覃楠兮,从怀里掏出火折,点亮一团光晕。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才看清。
树下,半依半靠着一个北狄牧人打扮的男子,他灰黑的旧皮袍上,打着好些补丁,一双厚毡靴也磨破了边角,蜡黄的脸庞,青绿深陷的眼眶,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他的左手无力垂落在身边,右手努力的伸向膝头。他的膝上,匍匐着一个同样寒简打扮的牧人女子,她俯面向下,周身已纹丝不动,只有一条又黑又粗的长发辫,还不舍的缠绕在男子手边。
“他们这是怎么了?”覃楠兮驻足,远远的问阿素夫。
只见阿素夫从袖中扯出一条长帕,迅速又仔细的将帕子折了三叠,兜脸向后一系,遮住了自己的口鼻。罢了才回头高声道:“是疫症,你们暂时不要过来。”
“疫症!”覃楠兮微微一怔。云泽一代确实常有逃过境来讨生的北狄牧人。看这两个人的打扮,像是寒苦逃难的北狄牧人不假,可他们为何会病倒在这里?而他们所生的竟然是疫症。
难道是云泽遇上了瘟疫?难道雪上加霜这样的事,真要一而再再二三的应在司徒逸身上?一念及此,覃楠兮的心又紧紧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