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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疚痛(第1页)

“先生这话,请赎楠兮不敢领受!”覃楠兮鼻翼翕动,柳眉微竖,僵直的背脊和轻扬的下巴,已是她家学涵养之下的愤怒极限。毕竟覃家一门清流,书生意气,对尖利的直面攻击,其实是毫无有效的还击能力的。

好在柳七多少也是同道之人,见覃楠兮眼中怒火烈烈,也就收敛了些许。

抿唇半晌,覃楠兮压不下心头羞愤,袖底的双手紧握,横下心,不再顾及司徒逸,冲口回敬:“先生一心为逸哥哥着想,楠兮深为感佩!只是先生饱读诗书,怎么却连‘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的道理都忘了?先生正值年富志强之时,而家父却已暮病苍迈,先生方才那些不敬,实在有违先生的胸襟担当。且先生与逸哥哥纵使莫逆相知,却终究还有主宾之份!即便先生是逸哥哥生死至交,终究也逾不过家父与逸哥哥的师生亲密。先生这些话,口口声声似在为逸哥哥着想,可若细细辨别,先生这是要置逸哥哥于不义不孝之地。这所作所为,岂是益友当为?若逸哥哥亲耳听闻先生这些话,他又该如何置身自处?”

柳七听着她的激愤的言辞,眯着眼凝着她眼中锋锐而勇敢的目光,咬紧了牙关,才忍住了想告诉她所有真相的冲动。

阿萝震惊的看着双肩微微颤抖覃楠兮。认识她也有些时日了,她从未见过这个时而任性又时而端雅的覃小姐,像眼前这般气恼。阿萝正犹疑着想要上前劝慰,忽然听柳七冷笑开口。

“‘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嗯,小姐家学深厚,书背的确实不错!只是柳七还真没想到,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经书道理,被你们拿来欺世盗名惯了,连你们自己竟然都信了!”说罢,柳七竟然呵呵冷笑起来。

“你!”覃楠兮气得无言以对,起身想要离开,又恍然这是自己的居所。转头准备逐客,却见柳七举着茗盏,正淡淡笑对着她。

“小姐为何不肯听柳七把话讲清楚?”

覃楠兮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可身子却缓缓的落回坐上。心底里,她何尝不疑惑。柳七身为司徒逸清客好友,深知自己和司徒逸之间的情义,他又为何处处要与自己的父兄作对?他说两京所传的谣言,她很清楚,那必然是人为操纵的结果。柳七言外之义,似乎在指操纵舆情民心的正是自己的父兄…。。

柳七见她落座,开口继续:“这礼之八义,既然小姐提起,那柳七便单说说这‘下不倍上,臣不杀君’。这伦常之始,只怕如今,令尊与尊兄已是无力坦然无愧了。令兄忍辱负重十多年,身投新帝周桓,心却属长平王周聃。操纵**,利用阿素夫之手,构陷太子,毒害先皇!”

柳七说着,冰刀般的目光剜过覃楠兮。她只觉浑身僵冷,无力辩驳。他说的没有错,这一点她是已经知道的。

“而令尊,见朝堂风云变幻,便托病假退。利用三朝元老的声威,在暗处操纵朝野舆情。联络各路心存异志之徒,生生造就了四野纷乱的朝局。北狄正是得了中原内乱的讯息,才敢挥军南下,想要趁火打劫。小姐说说,这乱朝乱政之行,可是礼?可是义?”

“不可能!我爹爹病势危沉,怎么可能操纵朝野舆情?”覃楠兮惊恐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泪。

“不可能?!令尊的能量智慧,只怕小姐根本不知道。就连牧云,怕也是令尊劝来的!”柳七抿了一口茶,不做痕迹的将自己的试探说了出来。

“不可能!”覃楠兮不知道柳七的目的,身子应声立起,眼眶里的泪珠逆势坠落,狠狠砸在紧握着案几边缘的手背上。冷冰冰的一点儿,灼的她满心满腹的绞痛。爹爹决不会利用逸哥哥的,爹爹对逸哥哥的疼爱和珍惜,她从不怀疑:“爹爹和逸哥哥虽已前嫌冰释,可他们还曾各自暗叹无缘相见!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我去云泽之前,爹爹虽命我一定要照顾好逸哥哥,却从未言及其他!”

柳七黝黑的眸光猛然收缩,覃楠兮情急之下终于说了出来,覃子安和司徒逸师生之间,原来真的已是“前嫌冰释”了。

压住心底的惊乱,柳七步步紧逼下去:“牧云是个重情之人,这一点小姐应当比柳七还清楚。原本,他屯兵关外,是与长平王周聃协商好,只解潼关之围,其后将军功拱手送给周聃,且从此退隐。终身绝不再涉足中原朝堂……”

“逸哥哥为什么要答应长平王这些条件?”覃楠兮心神凌乱,没有仔细思考,脱口打断了柳七的话。

柳七摇了摇头,假意意外道:“小姐不知道他为什么答应?”

覃楠兮闭起双眼想了极短的一瞬,便沉声哀道:“为让今后势力强劲的长平亲王护我覃家将来的平顺安泰,也为了换回琳琅姐姐的遗孤。”

“呵,你们两个还真是彼此知心!”柳七转开专注在覃楠兮脸上的目光,淡淡揶揄了一句,承认她说的不错:“可是,屯兵山中时,牧云收到一封密信,之后出兵关外,竟然大改之前议定的布局,一路将北狄打回了阿米里山北。”

覃楠兮定了定心神,挑眉质问:“密信?什么密信?先生是在暗指那密信是家父所传?可逸哥哥逐寇大胜,本就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即便逸哥哥真是听了家父之意这么做了,又如何?”

柳七看着覃楠兮眼底的坦然和愤怒,已渐渐明白过来,她虽知道覃子安与司徒逸前嫌冰释,却是真不知道司徒逸曾收到的那封密文是不是覃子安所投。更不会知道,那密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既如此,柳七只好将心思转到此行的另一个图谋上。司徒逸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致命的弱点。自己与司徒逸之间罅隙已生,只好让覃楠兮这根情丝牵绊他了。毕竟他们两人多年相交,柳七心底里,其实并不希望将来的对阵之中有司徒逸。

借着低头喝茶之机,柳七迅速调整了自己,抬头道:“如何?且不说这次兵势险危,牧云可谓竭力一战,幸而皇天庇佑,他得胜凯旋。可单就着耀日军功,小姐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把利刃?稍有不慎,牧云便难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命运?”

覃楠兮毕竟单纯,心思被他牢牢牵住,只顾反问:“可你不是说逸哥哥和长平王已议定,大战之后他便归隐?”

柳七目光一冷,厉声问:“这样的军功,是以仁儒文雅著名朝野的长平亲王敢冒领的吗?是牧云能如愿归隐的吗?”

“这…。。”覃楠兮不由跌坐案后,满眶眼泪滚滚而下“逸哥哥受长平亲王之感带兵勤王,各道兵马使亦感长平亲王大义而来。长平亲王以文弱双肩荷大楚安危!恰逢其时,民间传出‘真命天子,正承受天命,于危亡中伏身国境,呵护国危民生’的谣传?而恰巧,此时洛河又现天谶奇石?长平亲王,他终究是没放弃那……”覃楠兮将“皇位”二字,并着留给父亲的万千疑问,吞回了咽喉。

柳七不咸不淡的道:“小姐聪明!既然能想到这一层,那只需再往前半步,假设长平亲王顺应天意民心……那依小姐看,像牧云这样见证并参与了‘真龙’出世的勋将,通常会是什么下场呢?”

柳七的声音,仿佛此时室外那夹杂着雪粒的烈烈西风,凛冽过耳,寒痛入骨。覃楠兮满腔翻涌着苦涩,咬牙强忍住疚痛。是她,是她自己劝他“顺势而为”的!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拖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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