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义坊十里巷的冯家,司徒逸十分熟悉。是因为那精巧的两进小院,本就是他六年前替冯朗的寡母置办的。
冯朗是个苦命人,原是长安人士。幼年丧父,孤儿寡母不为族人所容。母子两个只好靠流浪乞讨度日。直到冯朗十二岁那年,两人恰流浪到云泽。机缘巧合中,饥寒交迫的母子被司徒逸救下。
从那时起,冯朗便一心追随在司徒逸身边。渐渐成为他身边不可多得的一员骁勇汉将。
司徒逸本就对孝顺的人颇有好感,又兼他对手下从来大方。因深知冯朗惦记寡母,为让他们母子两方安心。他便在两人的故土长安,买下这座宅子,将冯母奉养起来。
冯母原本就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又深感司徒逸多年的恩德。
今日见恩公亲自登门已是震惊不小,因而,还不等司徒逸将来龙去脉说清,那老妇人便一口应承下来,亲自去劝她那“不懂事”的儿子。司徒逸甚为感动,躬身谢过后,就派人将冯母送往驻扎在城外的亲骑营中。
安排完这事,他自己便在附近道旁的茶寮中静静坐等伊斯亥回来。冯家母子叙话,他和伊斯亥都不便在场。所以,他才将伊斯亥又招回来。
司徒逸明白,冯朗是个孝子,有老母亲苦劝,他定当息事宁人。然而,司徒逸也明白,这不过时一时权宜。不平则鸣,北军中,人心已参差起伏。
正凝目陷在沉思中,忽然,一个青灰布衫,利落打扮的年轻人无声的行到他身边,恭敬揖道:“将军,属下有紧要事务回禀。”
司徒逸回神,四下看了看,抬手让他道:“坐下说吧。”
年轻人略为意外,可当着道边渐渐稠密的行人,也不敢多说,躬身谢过也就落座。
司徒逸亲自斟了杯热茶给他,低声道:“是什么要紧事?”
那年轻人双手接下递到手边的茗杯,轻抿了一口就迫不及待道:“将军,属下已查实,那飞鸽传书,确实有三线。一线常投向西市中最大的水粉铺子玉雪堂,一线投往曲江左岸的盐平仓,另有一线,似乎是向江南飞递,具体落向何处,属下暂未查出。”
司徒逸静静听着,手中的粗瓷茗杯不停的捻动。
这个年轻人,是他的近卫之一。这些年轻人,早已替代了北军亲骑营,是他现在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
当初,因为利萨的背叛,司徒逸在山中养伤时,就暗中重新布置了自己的近卫力量。为防覆辙重蹈,他没有对原北军中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当初,柳七故意将小牛儿从他身边支开。他顺水推舟,将组建近卫队这个秘密任务,指派给小牛儿。
长安城里,原本就有他几年前替前太子设下的暗线——忠卫“白羽卫”,那些人,当初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对他和太子都极为忠诚。
太子虽薨,可司徒逸培育了数年的高手卫营“白羽卫”却并未解散。小牛儿带着白羽铜身的小箭信符,以及司徒逸的暗语命令,自然能指挥得动这些一心想替太子和司徒逸复仇的高手。
几名白羽卫听令,当即秘密赶往阿米里山中,保护伤重的司徒逸。在白羽卫士去往云泽的路途中,他们偶然截下了几只飞鸽,而飞鸽所传递的书信内容,则令司徒逸震惊。
那些传递的消息中,除却一些他还猜不透的暗语和不熟悉的人名外,还涉及到他的父亲司徒璟,及前朝悫敏太子,还有司徒逸的恩师、岳父覃子安。
因此,司徒逸一直暗中派人调查这件事。然而,越调查的深入,他越发发觉,柳七的身上迷雾重重。
“那个玉雪堂的大主顾中,是不是也有宫里的采买局?”司徒逸收敛了心思,沉吟许久,低声问道。
内府的胭脂水粉虽有专司供奉,可寻常货色也需从市井购买添置。玉雪堂是长安数一数二的水粉店,必然是采买司的选购点之一。
“是,黄门令张兔儿逢月初二,十二,会去玉雪堂选货。”
“黄门令?张兔儿?可有查过这个张兔儿?”
“属下已查实,这张兔儿在黄门令这个缺上任了九年了。他有个干爹爹,就是张公公,是前朝皇帝面前的红人。因他向来负责宣赏这样的美差,所以在宫各处讨都十分得好,是个人面儿很广得老太监。”
司徒逸点点头道“下次等那个张兔儿再去时,你们再去查。看看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递到宫里?”
“是!”年轻的白羽卫抬眼看着司徒逸沉郁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吞吐道“将军,还有那盐平仓,虽然是官仓。可盐道上一直有许多江湖中人把持,其中,不乏会混入一些私盐…。。”
“你是指,若卿私贩云泽湖盐,其中的一部分,就是通过这些江湖人的力量,贩到两京。所以,盐平仓一线或许与若卿有关?”司徒逸低叹了一声,替年轻的卫士说出了他不敢说的半句。毕竟柳七是司徒逸身边最重要的人,他们即使怀疑这事和柳七有关,也不敢空口控诉。
迟疑了一瞬,年轻的卫士还是肯定道:“恕属下无礼,属下确实怀疑此事和柳先生有关。”
司徒逸不动声色道:“你忠于职守,但说无妨。既然怀疑,就放手去调查。不用顾忌牵涉何人何事!”
年轻卫士微微一怔,扬唇笑道:“多谢将军!”
司徒逸无力的摆了摆手道:“还有递往江南的一线,尽快查出到底落往何处。”说罢,他看了看天色,道:“你退下吧,记得今后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要泄露行迹。”
卫士面色微赧,沉声领命退了下去。
不及两刻,伊斯亥兴高采烈的赶了回来。
司徒逸也不让他多说,便翻身上马,赶在午时之前回到亲骑营中。
虽然北军的亲骑营,已不似多年前的同心同德。但司徒逸的威信却仍然无庸置疑。他回到营中,避重就轻。撇开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不论。只对冯朗和托木妥两人,一扬一抑。不过半天功夫,就劝服了托木妥,心悦诚服的向冯郎负荆请罪。冯郎本就有母亲的劝说在前,又见托木妥躬身请罪,也就将龃龉翻过不提。在众人眼中,一场纷争完美解决,可司徒逸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维持了面上的平和。
奔波了一日,司徒逸满心疲惫的回到将军府时,见覃楠兮正和小飞,在浮濋阁里相对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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