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隆春立即辞退外科主衽的职位,放下手术刀。他怕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激痛,就会危害病人的性命。当他离开外科病大楼,搬进处理资料的事务大楼时,许多医生和护士在目送他,其中不乏流泪者。他患癌症的事,早已传遍整个病院。他在资料室裹尽量整理自己的大部分手术例子和临床个案,以期多留一些记录给后人参考。
已经过了两个月。林隆春觉得自己陷入软弱无力的状态。不是怕死,他对死亡太过熟悉了,一点也不觉得死亡可怕。只是每天惶惶度日,失去触摸手术刀的紧张感,使他觉得茫然若失。他是天生的外科医生,连他自己也不怀疑。一旦停止外科手术工作,他觉得那是比死亡宣判更残酷的试炼……
他沿着弯曲的道路机械化的走着。冷风掠过两旁的树丛而去,瘦长的他禁不住缩着肩膀而走。没有人在家裹等他,他是独生子,父母在他念大学时先后困癌死去。原本有个未婚妻,当他知道有病时,主动取消了婚约,并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恋情,他倒不觉得怎么痛苦。
前面是陆桥。马路呈弧状,跟私铁的铁路交叉。铁路嵌在河堤之间,马路本身成为陆桥跨越其上。过了陆桥再走五分钟就到家了。他想起家裹温暖的中央系统暖气,以及热腾腾的香咖啡。
陆桥的栏杆旁,有位少女扶着栏杆望着眼底下的铁路。附近没有见过的陌生睑孔。
林隆春站在远处观察她。十八九岁,小个子,黑短褛,灰裙子,低蹭黑鞋,蓬松的长发垂到肩上。他放慢脚步走近陆桥,少女似乎完全没有觉察他的存在,依然盯视下面的铁路。他在陆桥前面几米的地方站住。街灯映照出少女的侧面,苍白而僵硬。似乎满怀心事,有点紧张又有点顾忌似的。究竟她在想什么?
少女台起睑来。不是看他,而是望着铁路延伸的黑暗之处。林隆春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小红点。红点逐渐扩大,在寂静中轻微震动,伴随着火车的轰声。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一部特快车。没有比撞火车自杀更残酷的死法了。身体将被辗成粉碎的肉片,黏在车轮、马达和齿轮上。收尸的人都会恶心,即使让尸体回复大略的原形,死者遗族还是惨不忍睹。小姐,放弃撞火车的念头吧!还有其他的自杀方法呀!
火车的轮廓愈来愈清楚。少女依然纹风不动。也许他的想法错了。火车迅速接近,天崩地裂的轰隆声从脚底下传来。突然,少女奔到陆桥对面,然后越过河堤,从枯草斜坡冲到铁路上面去。火车在陆桥底下穿过,少女的身影随着火车消失。火车摇晃着大地过去了,继续黑夜的旅程。之后,少女还在铁路旁蹲着。林隆春越过陆桥,沿着栏杆,站在河堤上俯视少女。少女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大慨没有被火车碰到,否则站不起来了。
少女双手掩睑一阵子,像在哭泣。然后有点辛苦似的从河堤的斜坡爬上来。林隆春对两手能及的少女说:
&ldo;来吧,捉住我的手!&rdo;
少女大吃一惊,抬头见到林隆春,沈默着捉住向她伸出的手,从河堤跳了上来。
&ldo;你失败啦!&rdo;林隆春对拂着身上尘土的少女说。
少女怒目相视,接着把脸扭转过去说:
&ldo;是又怎样?&rdo;
&ldo;还想再来一遍?&rdo;
&ldo;不行吗?&rdo;少女带着挑□的语气回应。
&ldo;可以。不过我想告诉你,下一班火车要在一小时以后才过。&rdo;
&ldo;谢谢!&rdo;
林隆春对她很感兴趣。仔细一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人发生兴趣了,尤其当他发现自己有病之后,对所有事情都意兴阑珊。为何会对一名想寻死的少女产生兴趣,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因缘际会十分有趣。一个自杀失败的少女,踉一名预知数月后会死亡的男人……
&ldo;这一小时打算怎样?&rdo;
&ldo;等呀。&rdo;少女耸耸肩。
&ldo;喝杯茶如何?反正有空。&rdo;
少女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林隆春。
&ldo;没关系,我不打算向你说教。&rdo;
&ldo;真的?&rdo;
&ldo;真的。&rdo;
&ldo;你不会阻止我吧!……发誓?好吧!&rdo;
于是,这对奇妙的男女,一同走一段路,走进住宅区内唯一的一间咖啡室。&ldo;北风&rdo;咖啡室,十分恰当的店名,据说取自老板喜欢的一首西部曲名。
店裹空荡荡的,只有两三名学生样子的男子在闲聊。
&ldo;这裹的咖啡味道不怎么好,可借没有第二家了。&rdo;
就座后,有位女侍应端水过来。新来的吧!已经第三位了。当初店主是看准附近房子增建,生意会好起来,谁知不然,只有硬撑下去,当然出不起高薪请女侍应,女侍应自然不想久留,一有机会就另谋高就了。
他叫了两杯咖啡。少女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光,然后举杯在睑前面说:&ldo;干杯!&rdo;
&ldo;为什么干杯?&rdo;
&ldo;为死!&rdo;
&ldo;死有什么好处?&rdo;
&ldo;唔,年纪不会增加呀!&rdo;
&ldo;原来如此。可是,你不为这个自杀吧!&rdo;
&ldo;不是就不行么?&rdo;少女满不在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