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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这些&ldo;新柳&rdo;的假母,都是当年秦淮河上艳名四播的人物;如今秋娘老去,空说缠绵。便有人拿她们与&ldo;新柳&rdo;对称,视作&ldo;白门衰柳&rdo;。

非新即衰,何能入得了洪钧的眼?因此,&ldo;吃梦&rdo;之时,他虽一样&ldo;傍花随柳过前川&rdo;,却不但&ldo;心中无妓&rdo;,而且&ldo;目中无妓&rdo;;有那略略看得上眼的,只拿来与蔼如一比,立刻就兴致索然了。

因为如此,更感相思之苦。每日倦游归来,总想到要给蔼如写信;但提笔踌躇,先有纸短情长,无由细诉的感觉。这天难得清闲,在灯下读&ldo;李义山集&rdo;消遣,忽然得了个灵感,何不捎几首诗寄去?

&ldo;对!&rdo;他自语着,玉谿生的诗,迷离倘忄兄,深情默注,必有可以表达自己此时心境的好句子!这样想着,兴致勃勃地凝神思索,很快地集成了一首七绝:&ldo;郁金堂北画楼东,玉女窗虚五夜风。纵使有花兼有月,松醒一醉与谁同?&rdo;

拿笔写了下来,重吟一遍;觉得诗中毛病倒没有,只是太俗大浅了一些,不足以描画刻骨相思。于是声调一变,强说&ldo;愁&rdo;字:&ldo;白门寥落意多违,珠箔飘灯独自归。尽日伤心人不见,残灯向晓梦清晖。&rdo;

他对起句很满意,觉得妙手偶得,十分贴切。第二句也是这一阵子&ldo;吃梦&rdo;,往往中途逃席的写实。只是梦既无凭,信亦沓然;洪钧略略翻了翻李义山集,又集成了一首,是&ldo;尤&rdo;字韵:&ldo;远书归梦两悠悠,楼上黄昏欲望休,半曲新词写绵纸,不知供得几多愁?&rdo;

这是写到了望海阁上;遥想天涯此时,有人不寐,那光景是:&ldo;凤尾香罗薄几重,月斜楼上五更钟。定知身在情长在,心有灵犀一点通。&rdo;

集成四首,也就够了。自己重读一遍,并不满意,不过有几句是道着了痒处。心想,这不是文场角艺,工拙都无所谓;寄到烟台,能让蔼如细细吟咏,排遣一天半天的寂寞,自己这番小小的心思,就算不虚掷了。

※       ※        ※发榜定在十二月初十。应试举子超过一万;三场卷子,三万多本,能在一个月内看完,总算很快的了‐‐这是主司方便了他人,也方便了自己;赶着看完,早早毕事,大家都可以赶在年前到家。

乡试取中的名额,是有一定的,称为&ldo;解额&rdo;。除北闺以外,江南的解额最多,总计一百十四名,其实不及浙江、江西两省来得容易中;因为这两省的解额,各为九十四名,而应试的举子,不过五六千,较之包括江苏、安徽两省的江南解额,平均百中取一,要讨便宜得多。

尤其是这一科,连百中取一的比数都不到;因而自觉场中不甚得意的人,都惴惴然不敢存什么奢望。当然,有些人是有把握的;像吴大澄,不但他自己有信心,看过他闱墨的人,亦无不交相推许,说在必中之列。

&ldo;今晚上如何?&rdo;十二月初十一早,他问洪钧,&ldo;找个什么清静的地方去候榜?&rdo;

&ldo;我看就在客栈吧!&rdo;洪钧答说,&ldo;我帮你照料也方便些。&rdo;

这是说,他不以为自己会中;而吴大澄则必有好音,到时候开发赏钱,打发&ldo;报房&rdo;分头报捷,招待贺客,有一整夜的忙碌,必得有他帮着照料。

&ldo;何以见得我要人照料?&rdo;吴大澄矜持地微笑,&ldo;我决不相信你会榜上无名。&rdo;

&ldo;到时候看吧!&rdo;

这个&ldo;时候&rdo;是在黄昏;写榜通常是酉时开始。主考、房考、监临、提调,所谓&ldo;内帘&rdo;与&ldo;外帘&rdo;的官员,都是全副公服,列坐&ldo;至公堂&rdo;上,一面拆弥封,一面对朱卷,拆一名,写一名。名条随即由门缝中塞了出来,&ldo;报房&rdo;是早有准备的,一看名字,便知道该往何处报捷。头报之后有二报,二报之后有三报;越是富家子弟,越是名字中得高,报捷的人越多。

可是由门缝中塞出来的第一张名条,不是解元,而是第六名‐‐不知哪一朝代传下来的规矩,写榜从第六名开始。

第一名至第五名称为&ldo;五经魁&rdo;‐‐早年的规制,乡试会试,皆是所谓&ldo;分经中式&rdo;,主司在第二场就&ldo;易、尚书、诗、春秋、礼记&rdo;这五经,各出四题;士子各占一经,平日专攻哪一门,便选哪一门的四个题目做。当然,既是各占一经,便必然有五个人各冠一经。攻易的最占便宜,可得解元,其次是尚书,再次是诗、春秋、礼记,第一至第五名的次第,即是经排列的顺序。这就是士林中艳称的&ldo;五经魁首&rdo;,简称为&ldo;五经魁&rdo;。

从乾隆五十三年以后,各占一经的规例取消,士子必须通五经方有中式的希望。但&ldo;五经魁&rdo;的名目,实亡而名存,仍旧照相沿的规矩,到最后方始揭晓。其时总在三更天,闱中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带入闱的家丁,都准到&ldo;至公堂&rdo;前观看,每人手中一对红烛,照得霞光潋滟,绮丽非凡,名为&ldo;闹五魁&rdo;。手中那对燃过吹熄的残烛,据说为蒙童点来读书,可长智慧;又说在产房燃点,对催生有奇效。所以出闱以后用来送人,还是一样颇为珍贵的礼物。

&ldo;候榜的滋味,算是领略到了。&rdo;到了十点钟,洪钧有些沉不住气了,苦笑着念了蒲松龄的一段文章,&ldo;&lso;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意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猿。忽然而飞骑传入‐ &rso;&rdo;

下文尚未出口,只听锣声当当,自远而近;不由得噤口侧耳,屏息静听。锣声自低而高,复由高而低,之后越过客栈,报到别家去了。

&ldo;&lso;报条无我;此时神情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饣甘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rso;,&rdo;洪钧解嘲似地问:&ldo;清卿,我总还不致于如此不堪吧?&rdo;

在细玩一通新出土残碑拓片的吴大澄,表面平静,内心却比洪钧还要紧张。因为他不但自许必中,而且自信名次会中得很高,如果已有七八十名揭晓,尚无消息,看来凶多吉少。因此,答话的声音便有些不大自然,&ldo;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rdo;他念了两句杜诗,摇摇头没有再说一句。

锣声又响了!这次是清清楚楚听明白,止于招贤客栈,由大门响进他们所住的院落。两家的听差,不约而同地奔了出去,同声问道:&ldo;是哪家?是哪家?&rdo;

&ldo;洪三老爷‐ &rdo;

洪钧不能再听见别的声音。这四个字入耳如雷,震得他心跳不止;不自觉地一手按胸,一手扶桌,才能站住。

这一来,吴大澄反而先要照料洪钧了。第一件事是开发报房的赏钱。而不论出手如何豪阔,永不能一下就满足此辈的贪餍,在不断&ldo;请高升&rdo;的要求之下,由四两银子加到二十四两,方能打发。

接下来还是开发赏钱。不过打发客栈里的伙计,不会争多论少;但一拨又一拨,也费了好些功夫。加上来贺喜、来打听消息的同乡举子,川流不息;吴大澄少不得也要帮着应付,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应酬话,心里却是毛焦火辣,恨不得插翅飞入贡院&ldo;至公堂&rdo;,抓住主考喝问一声:到底吴大澄中与不中?立刻拆所有卷子的弥封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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