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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作为学生，中学生也罢，高中生也罢，大学生也罢，&ldo;文革&rdo;中不少人是怀有私心的。&ldo;老三届&rdo;尤其如此。

&ldo;文革&rdo;后，或升学，或分配工作，首先考虑的一条，是在&ldo;文革&rdo;中的表现。

这乃是&ldo;文革&rdo;初对学生们的公开承诺，此承诺当年曾发表于&ldo;两报一刊&rdo;‐‐《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

后来又号召&ldo;上山下乡&rdo;，承诺就不算数了。

而且当年强调，重在&ldo;文革&rdo;中的表现，&ldo;文革&rdo;前的表现仅供参考。

关系将来的人生命运，于是一切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被牢牢地攥在&ldo;文革&rdo;的政治大手中了。你不想升学，总还希望有份工作吧？那么好，请你在&ldo;文革&rdo;中有所表现。越有突出的表现，越接近你的希望。

尽管如此，女中学生们一般不会像某些男中学生那么肆无忌惮。这是由她们少女的年龄所决定的，也是由她们是女性所决定的。她们普遍自然都不愿表现得很不积极，但也都不愿争着表现得格外积极。何况，有男生们在积极地自我表现着，留给她们表现的政治空间有限。

中学男生们分为两类，一类为着明确的目的不遗余力地有所表现，而且一呼百应地向今后也许决定自己命运的政治势力靠拢；另一类却相当现实，既然不上课了，那劳你们大驾先&ldo;革命&rdo;着，我可得找地方为我家挣点儿钱再说。故&ldo;文革&rdo;中，在哈尔滨市，一个有趣儿的现象是，凡大型的集会，女生多，男生少。女生身在&ldo;革命&rdo;中，心在&ldo;革命&rdo;外，不是为了江山属谁喊口号，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参与喊给别人看的。仅仅一年后，她们中的不少人，也大隐而隐于&ldo;革命&rdo;。

&ldo;文革&rdo;前两年中，许多平民阶层的母亲们沾了&ldo;革命&rdo;的光‐‐她们的早早就厌倦了充当&ldo;小将&rdo;的女儿们，十之八九从第二年起就干脆忘了中学生的身份，当然也不愿继续&ldo;小将&rdo;的&ldo;使命&rdo;，归效家庭，替代是家庭妇女的母亲们井井有条地操持家务，重担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那一种大姑娘的家庭角色。

高一、高二的女生也差不多尽是这样的。一边做大姑娘，一边关注学校里的动静，期待安排自己命运的消息。

恶的女初中生、高中生是有的。人们后来往往将她们的恶归于&ldo;愚忠&rdo;，这是很不全面的一种结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错误的一种结论。据我看来，她们当年的恶，所包含的个人功利内容和复杂性的心理内容，远比政治的内容多，绝非&ldo;愚忠&rdo;二字所能解释清楚的。

我当年就观察到这样一种现象‐‐学习非常优秀的女生和相貌极为平庸的女生中，父母&ldo;靠边儿站&rdo;了的女生和父母正红得发紫的女生中，往往尤会爆发较恶的&ldo;革命&rdo;行为。

第一类，因为自己从前的优秀学习成绩一概不受重视了，失落感极其强烈。好比一向的储蓄突然被宣布过期作废了，而自己竟一点儿也没有来得及潇洒地消费过，内心里是非常恼火的。你们不是指斥我为&ldo;白专&rdo;典型么？那我就&ldo;革命&rdo;给你看看！&ldo;革命&rdo;不就是流行的那么一回子事儿么？比获得优秀的学习成绩容易多了！就像重新开始另一种短期高息的储蓄，她们的&ldo;革命&rdo;表现十分急切，带有泄愤性。她们&ldo;革命&rdo;的对象，往往针对着文化知识者们而去。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她们&ldo;革命&rdo;的对象被当成与她们殊途的目标，既然我已不能达到，那么便让文化知识者们&ldo;见他妈的鬼去吧&rdo;！

第二类，其&ldo;革命&rdo;的目光，专投向那些漂亮的女人和儒雅斯文的男人。她们剪漂亮女人的头发，往漂亮女人脸上泼墨时，或羞辱儒雅男人使之斯文扫地时，内心里获得很大快感。她们平素不被注意，更从不曾被作为女性欣赏过，而她们企图吸引别人注意、希望被作为女性欣赏的心理偏又十分强烈。她们长期扭曲着的、不正常的甚至病态的性心理，以&ldo;革命&rdo;的名义实习恶。

第三类，其&ldo;革命&rdo;行为具有报复性。既然我的父母&ldo;靠边儿站了&rdo;，被&ldo;打倒&rdo;了，那么别人的父母也休想被&ldo;结合&rdo;，也休想平安无事。以凶狠地&ldo;革&rdo;别人的父母之&ldo;命&rdo;的方式，既证明了自己仍配是响当当的&ldo;造反派&rdo;，又表现了与自己家庭划清界限的姿态，一举两得。她们的&ldo;革命&rdo;对象是干部。

第四类，其&ldo;革命&rdo;的行为具有表演性。既然我的父母已被&ldo;革命委员会&rdo;&ldo;结合&rdo;或&ldo;倚重&rdo;了，那么我须比父母更加&ldo;革命&rdo;，以证明&ldo;革命&rdo;的父母才配有如己般&ldo;革命&rdo;的女儿。如己般&ldo;革命&rdo;的女儿，其父母当然必是&ldo;革命&rdo;的无疑，所谓&ldo;革命自有后来人&rdo;。她们的&ldo;革命&rdo;目标极不确定，今天冲击这里，明天砸烂那里，后天捣毁另一个地方。总之要不间断地显示其&ldo;革命&rdo;性，乐此不疲。

如果还有第五类，那就是天性恶的一类了。

这样一些&ldo;文革&rdo;中的女初、高中生，当年各大中小城市皆数量不同地存在着。大学生&ldo;红卫兵&rdo;中也有此几类女生。她们对于女性&ldo;革命&rdo;对象，尤其具有冷酷的&ldo;革命&rdo;心理。

高三的&ldo;红卫兵&rdo;，大学的&ldo;红卫兵&rdo;，其&ldo;革命&rdo;之目的后来已不同程度地与&ldo;权&rdo;字相结合。自己所在一派组织一旦掌权，自己将来或升学或工作，便受关照。今天的&ldo;浴血奋战&rdo;，乃是明日的&ldo;革命资本&rdo;。好比革命前辈出生入死，后来都享革命成果一样。所以，高三的、大学的&ldo;红卫兵&rdo;，在社会上冲杀了一阵之后，便事不宜迟地返回学校去夺权，为夺权而不惜进行武斗。哪一派夺权在手，便意味着哪一派&ldo;革命&rdo;成功。&ldo;革命&rdo;成功，便可利益分享。所谓&ldo;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rdo;，所谓&ldo;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陇城&rdo;。&ldo;文革&rdo;利用学生，学生借助&ldo;文革&rdo;。&ldo;愚忠&rdo;二字，七分佯愚，三分真愚；三分忠于伟大领袖，七分忠于个人欲望。

&ldo;文革&rdo;对中国青年实行了另一种教育。它成功地使青年从那时开始懂得，人生的许多好处，可以通过投机政治而获得。达到目的之方式简单易学，快速便捷。这一种不良影响，在今日之中国仍阴魂不散、&ldo;大有作为&rdo;。

&ldo;文革&rdo;中的某些女工，当年&ldo;造反&rdo;精神不亚于男性。其&ldo;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rdo;的&ldo;勇气&rdo;，可与大专院校的某些&ldo;老子天下第一&rdo;的女&ldo;红卫兵&rdo;头头们一比高下。

这乃因为，她们长期置身于各种矛盾之中。比如管理与被管理的矛盾，压制与被压制的矛盾，权力专制与公平要求的矛盾等。她们在各种矛盾之中，又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不公平现象的存在。比如升级，比如提干，比如加薪，比如分房子……她们对于某些以权谋私的干部早已极其不满了，只不过没有人为她们撑腰进行挑战和对抗。毛泽东一旦亲自为她们撑腰，她们当然地&ldo;天不怕地不怕&rdo;起来。她们&ldo;革命&rdo;的对象，不但是那些对她们的切身利益长期稳操夺予大权的人，而且是栽培和器重她们的人，尤其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