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一眼看见,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片刻间,已经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告密,他被捕。
‐‐这就是最后的谜底了。
原来张朝天并未负心,原来只是小人使奸,原来一对情侣的分别是因为一场阴谋,一个误会,一次政治事件。
半生坎坷,一世伤心,都只为了六个字:我告密,他被捕。
何其不值!
小宛手里的遗书飘落下来。
有人拾起,狐疑地看一眼,满脸不解,又交给下一个。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我告密,他被捕。这是什么意思?这算什么遗书?又为什么要交给水小宛这个不相干的小丫头?
但是小宛听不到这些议论,她的头脑里翁翁做响,她的心在哭泣,为了若梅英。
张朝天的妻子说过:&ldo;先生同我说过,他在解放前曾经被人告密,忽然入狱,直到解放后才放出来。查来查去,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暴露身份的。&rdo;
原来,答案在这里:我告密,他被捕。
根本就是阴差阳错的一次诬告,却去哪里查根底?
张朝天和若梅英就这样错过了七月十三的约会,错过了相爱又相忆的今生。
密约,陷害,阴谋,分离,阴错阳差……就这样融爱恨于一炉,燃尽心血,直至熄灭。
小宛转身走出人群,走向寂寂的墓园,去赴另一个约会‐‐人与鬼的最后之约。
星子还没有亮起来,然而月亮已经心急地在天边给自己留了一个虚虚的影‐‐也许,那只是月亮的魂?
小宛匆匆地走在墓碑与墓碑之间,亡灵与亡灵之间。她终于替梅英找到了答案。
梅英的一生,原来竟是交付给一次误会。
天意弄人。又是谁在欺天?
梅英说过,今天,她就要同自己告别,她还说,阿陶也会来。阿陶……小宛的心里剧烈地疼痛起来,阿陶是死在往地铁站赴自己约会的路上的。
又一次未能成功的赴约。
自己的命运,竟是这样地与梅英丝丝入扣,幽冥暗合。如果,如果不是阿陶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谁知道自己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宿命?也许,就在那个大雨的黄昏飞跃于
长城下,从此成为一只厉鬼,和梅英一样,终日啼泣于阴风凄雨间。即使活着,也是怀恨在心,形同怨女。
是阿陶留住了自己,安慰了自己。可是,现在他要离开自己了,他要离开了!
死亡是惟一无可奈何的事,即使她可以短暂地留住他的魂魄,也终究不能相守。
小宛奔跑起来,在上台阶的时候绊了一跤。
抬起头,她看到到处都是枯死的玫瑰花。
这就是梦里的墓园吧?草萋萋,坟寂寂,偶尔一两声鸟啼响起在林梢间,有黑猫竖直尾巴悄无声息地蹿过碑林,冷白的石碑前摆着各种花的尸体,已经枯残,呈铁锈色,有种腐烂的味道。
然而墓园深处,却有锣鼓喧天,彩带飘摇,生、旦、净、末、丑,文武全台,丝、竹、弦、管、二胡,整个戏班子都在这里了,顶儿尖儿的角儿也都在这里了,他们济济一堂,歌舞竞技,有什么比戏曲更像一个梦境,更接近死亡的真相?
旧式京戏讲究的是&ldo;无声不歌,无步不舞&rdo;。任何物事:水袖、长绸、剑、羽扇……在她们手中,都是舞蹈的小鸟,翩然可飞。
不单单台上有角儿、龙套、乐班、班主,台下还有观众,有数不清的男女老少,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他们看见小宛,纷纷把眼光从戏台上扯下来,慢吞吞地拥过来,张开双臂,有千言万语要交待这个惟一的通灵的人。
谁会死得真正心满意足?谁没有一两宗心愿未了?只苦于大限已到,再不甘心也只好放弃。但是今天‐‐今天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带信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