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中断。黑色斗篷下,刚刚才抬起没多少高度的长靴,徐徐收回到原地。微风不知何时停止了,扬起几分角度的黑色斗篷复又降下,完好地遮盖住那双漆黑如墨的厚重靴子。
整个场面安静得可怕。
血红双瞳漠然转回,望向后方那不和谐的轻响传出的方位,斗篷下右手警觉地按在腰间的冰冷剑柄上,牢牢地。
在他眼前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场景,除了——
“咔吧咔吧……”咀嚼的声音。大口的咀嚼,仿若狼吞虎咽。
还是这样一副昏黑的背景。高寒无温的塔楼、脏兮兮的围墙、破损的木板、堆积的杂物、废弃的木质车轴,但在某个容易让人忽视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
瘦,极瘦。双手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一节节手指骨骼在肌肤下半隐半现。
大口咀嚼声不绝于耳,细弱、明显还未经过发育的瘦小双手扣住那颗咬到一半的苹果。地上滚起的漆黑污迹依稀存留在苹果黄白果肉上,将之玷污得不成样子,几乎一大半的体积都被染作肮脏;可她不管不顾,只死死抓着它,生怕万一不小心便让这来之不易的食物飞走了。
黑色污水涂到那双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小手上,使其变得一塌糊涂。腐臭而肮脏的隔夜饭气味混杂着油污,附存于刚刚在地面上滚动过好几圈的苹果上。可她就这么大口地啃咬着,一点不吝惜、让污水随着果肉果皮一道进入干燥皲裂的双唇间。
残缺不全的牙齿,狠狠交错。她是如此之专注,以至于仍然没有注意到那不知何时来到前面几步之遥的黑色身影;而那道黑色身影却也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再不前移半分。血红目光透过风帽阻挡,注视着这小小残损的白色身影,右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斗篷底下寒冷无情的剑柄,良久良久没有出声过。
巷道街角处空空回荡着啃咬苹果的声音。仿佛真的除身着灰白色破烂短袍的女孩以外,再无他人。
污渍溅落在她原本不怎么洁净的脸颊上,更将她的丽质抹消了几分。一滴两滴三滴,直到黑色布满了她的整个嘴角,狼狈不堪面目全非。
终于,最后一口结束了。连肉带核一齐吞并下去,就算坚硬的果核差点噎在她狭窄的喉咙口中。
剧烈咳嗽,她还是把这珍贵而来之不易的粮食吞咽下去,逃脱了窒息的威胁,单手捂着胸口好让方才遭到强制拓宽的食道放松些。长长喘息出一口气,待到再抬起头时,女孩的脸上早已充满喜悦。
被饥饿的魔鬼折磨过无数个周天以后,几近陷入绝望当中的她,今天终是寻找到出乎意料的食物。循着气味而来,发现这颗果实的她欣喜若狂。只要是一颗荒郊野外的、贫瘠无味的果实便足延续一天的生命,然而现在她所寻找到的可是苹果。口感滋润,香甜沁喉,这是何其美好的滋味,殊不知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多久没品尝过“甜”的味道。
心满意足地揉揉眼睛,眼前视野似乎因为得到能量补充而愈发清晰了起来。但在看清楚前面的同时,一双略显黯淡、视力衰退的褐色双瞳亦骤然微缩一记。
黑压压的影子远远高于自己。背着光,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如此挡在前方,好像遮住一切的光明,背部伸展出无尽漆黑的羽翼,融于黑暗之间。
“唔!”
小嘴张大的她惊呼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大概才刚进食下去的苹果水分仍不足以使她毁坏的喉咙恢复。不过她倒是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原因很简单。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正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挥发出来,哪怕黑色身影仅仅站着不动罢了。
娇躯颤抖。多年孤独漂泊、生存在一切只要有食物的地方,哪怕最肮脏污秽的角落,她自然而然地拥有了野兽般对于危险的警觉了,就好比现在。
这个人一定是魔鬼。
脑海中不断摇响的警钟,使得她灰白色旧烂短袍下不着寸缕的双腿颤颤巍巍起来。
血的味道,他的身上有人血的味道!沾染上很多人的、人血的味道!!
****、满是黑污的脚掌不得不倒溜几步。反射出对方黑色身影的褐色双瞳,她脑海中忽地闪过一瞬逃跑的意味。
“……觉得好吃吗?”
可惜在她产生这一念头的刹那,话语声突然从那道黑色身影上传了过来。并不低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相反是这样的清澈柔和及悦耳,听起来似乎有着某种使人安心平静的魔力。可是为什么在这种祥和幽柔的声音中,会若有若无夹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疲倦与沉重?
半睁着的褐色双瞳稍稍失神一秒钟,接着在再度感受到对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冷意后,她又狠狠将意识抽回现实。眼睛瞪大,牙关扣紧,她颤抖。
不,她绝对不能被魔鬼的声音所迷惑;无论如何,即便再怎么伪装,也无法掩盖他身上沾满血腥的事实!
压制住心中的动摇,小女孩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双手臂,护在胸口那件破烂的灰袍前。污泥覆盖的双手捏成拳头,青筋与骨节像要凸出这层脆弱的粗糙肌肤。身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也知道面对危险的时候应该如何防护自身,一切都是长期处在威胁环境中自动养成的直觉。
“……”血红色双瞳将这一系列警惕的对敌动作反映到视网膜上,黑色身影却再不出声了。风帽下隐约露出堪堪张开一半的双唇,缓缓闭合上。一句尚未出口的话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