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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第1页）

&ldo;我叫桑措的。奉莎罗奔大故扎，大清莎罗奔金川宣慰使的命令，向天使致意。&rdo;

桑措说着双手平举，空着手，像是献哈达的样子深深躬下身子，许久才又站直了，说道：&ldo;我们已经放行，请张老爷子到了松岗。故扎说，嗯，这个的，穷什么的不追的，狡兔三窟的，还有网开两面有好生之德的。所以善请讷大人安心进寨。我们的兵现在不攻松岗，在外头守株待兔的。&rdo;海兰察听听桑措的话，有点乱用成语，想着莎罗奔说话时的神气，背转脸偷笑了一下，却见老桑措又一躬身，说道：&ldo;我是故扎派来谈和的，请问是现在随您进寨，还是明天再见？&rdo;

&ldo;你不够和我谈约的资格。&rdo;讷亲冷冰冰说道，&ldo;回去告诉莎罗奔，叫他带兵攻寨子，没有什么好谈的。&rdo;说罢回身便要走。却听桑措身后一个沉缓的声音道：&ldo;中堂留步‐‐我就是莎罗奔。今日的事，情不得已。谈也由中堂，不谈也由中堂，谈与不谈是另一回事。您带的这些兵要全部留在寨外。帐篷、食物都由我们供应！&rdo;

讷亲不禁一惊，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这莎罗奔真不是等闲之辈，这点子残兵还不许进寨，下寨的兵就更不用说了。想着，海兰察在旁骂道：&ldo;操你姥姥的老桑措！怎么言而无信？说好放我们的人进寨的。&rdo;

&ldo;回海军门的话。&rdo;老桑措却听不懂他的粗话，毕恭毕敬说道：&ldo;我并没有操你姥姥！这三千人已经平安到这里，他们驻寨南，我们驻寨东，打与不打，看谈判结果的。这怎么能算操你姥姥的？&rdo;话音刚落，讷亲的几个亲兵都忍俊不禁嘿嘿偷笑。藏兵里不知谁叽里咕咯翻译一阵，也是&ldo;轰&rdo;地爆发一阵哗笑。

莎罗奔摆了摆手，冷峻地说道：&ldo;海军门，我佩服你的勇敢，在刷经寺东亲眼见你在重围中砍伤我二十多弟兄，我们藏人佩服这样的英雄。和谈不成要打，我必放你一条生路‐‐讷中堂，你现在连下寨在内，只有不到七千兵，能打仗的不到四千。我可以实言相告，我军总兵力三万，这里就有两万。一声令下，下寨和松岗今夜就可到我手‐‐我的传令用号角，不知比你快多少。侥幸逃出来，谁能出这大糙地？我劝你还是好好谈，给博达汗（乾隆）留点情面的好！&rdo;

&ldo;既然无意与朝廷为敌，谈也无妨。&rdo;讷亲听得十二分绝望，吞下一口苦水，尽力保持着冷静，缓缓说道：&ldo;我现在就听听你的章程。&rdo;

&ldo;这才对了。我喜欢慡快。&rdo;莎罗奔胸有成竹，说道：&ldo;第一，西路军退回贵州、南路军退回广西。之后，北路军您这一路，我礼送回四川。第二，朝廷不得追究我抗拒征剿之罪；第三，派员区划金川我管辖范围，以防再次冲突。我方可以答应：仍旧听受四川巡抚政令节制，每年照常完粮纳贡上表称臣；归还战俘，掩埋死者；派员赴阙谢罪请封；礼送大人离境，我亲自设酒相送。就是这些。&rdo;

讷亲听听，没有一条没有道理，也没有一条自己擅能作主的。格格一笑说道：&ldo;我要是不答应呢？&rdo;&ldo;那你就只能长留在这里，由我供应。&rdo;莎罗奔也是一笑，&ldo;不管哪路兵，敢妄入金川，或者想突围，大人和张军门只有玉碎在此。&rdo;他顿了顿，&ldo;……至于以后，那要看天意。我只是个宣慰使，比不上朝廷一个州县官大。和大人同归于尽，也没什么不值得的。以今夜为限，大人不谈，明日我或许提出更苛刻的条件。&rdo;讷亲思量着，知道这人言出必行，沉默一会儿说道：&ldo;可以谈。你明天派能作主的人进来说话。不过，我带这些兵要跟我进寨！&rdo;

&ldo;可以‐‐放行！&rdo;

莎罗奔说完，一掉身子便去了。讷亲当即催马进寨，只见腾空了的大粮库里挤挤捱捱住的都是兵，粮库外边也临时搭了糙棚、毡帐，无数破衣烂衫的兵士或蹲或站、没头没脸往嘴里扒饭，见他和兆惠、海兰察一行进来，只让条路，连个行礼的都没有。讷亲无心计较，因见吴雄鸿过来，忙问道：&ldo;大帅呢？&rdo;

&ldo;在粮库帐房‐‐游击以上弁佐还有二十一个，都在议事厅集合，等着讷相……&rdo;

&ldo;我先见见广泗。&rdo;

&ldo;要不要稍歇息一下，吃过饭洗漱过再‐‐&rdo;

&ldo;不要&rdo;

讷亲头也不回，边走边说：&ldo;兆惠和海兰察休息一下，然后到议事厅。今晚要会议军政。&rdo;说着，和吴雄鸿一道去了帐房。

张广泗颓坐在东壁一张安乐椅上。零乱不堪的屋子只有两楹、破帐本子、散了珠的算盘子儿，瓦砚、烂笔头都丢在地下，一片狼藉不堪。张广泗的身躯仿佛缩得很小，两只枯瘦的手支着膝，头深埋在臂间，一头蓬乱的苍发都在丝丝颤抖，完全是个垮掉的人。听着有人进来，他连动都没动。

&ldo;平湖公&rdo;，讷亲小心地走到他跟前轻声叫道。见他不应，讷亲叹息一声，说道：&ldo;大家心情一样，现在我不怨你，你也不要怨我。从军政两头，都要有个计较，还要向朝廷有个交待。&rdo;

张广泗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得像月光下的窗户纸，仿佛不认识讷亲似的，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他，许久才道：&ldo;军事……军事还有什么议的？你……和我都是罪人，等着朝廷来锁拿就是了……&rdo;讷亲看了吴雄鸿一眼，说道：&ldo;吴师爷，把门关上，你到外边守着，不要人打扰。&rdo;回坐了旁边又一个安乐椅，隔几侧身说道：&ldo;这一仗是失利了，北路军已经瘫痪，这我知道。但军事的事，我想了许久，并不是毫无指望。假如西南两路推进金川，我们能固守，莎罗奔仍旧难逃厄运。现在最难的是将令传不过去，金川并没有多少藏兵，他的老窠要被捣，立时战局就要翻转过来。&rdo;

&ldo;这我都想到了。&rdo;张广泗叹道：&ldo;莎罗奔恐怕也想到了，所以才放我到松岗。这真是个人物！你该思量，绕道成都，再到川西南传这个将令，就是没有阻难，也得一个月。这两路军知道我们被困，敢不敢来救？他们要是索饷，四川藩库供应不供应，别看这些武官，扯皮的本领大着呢！&rdo;讷亲点点头，说道：&ldo;四川藩台金辉是我的门生，我垮了，他也要失势，不能不勉力成全。一个月就一个月，让送粮来的民夫悄悄带出将令，由金辉发过去。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嘛！&rdo;张广泗道：&ldo;莎罗奔难对付，更难的是无法向圣上交待。天威不测啊！……&rdo;

讷亲缓缓站起身来，萤虫一样的豆油灯幽幽地照着他颀长的身子，他深深地思索着，踱着方步，眼神暗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良久，说道：&ldo;我军失陷刷经寺，可以请罪；北军占领下寨，可以报功。只要最后打赢，仍旧是无罪有功！这要看文章怎么写。&rdo;

&ldo;怎么写？&rdo;张广泗眼中放出光来。须臾又道：&ldo;海兰察和兆惠恐怕不肯替你我瞒着。&rdo;讷亲咬咬牙，硬着心肠说道：&ldo;刷经寺被困，海兰察救援不力，使莎罗奔佯攻得逞。兆惠是随中军行动的护军将领，不能预防敌人偷袭，致使我军伤亡惨重。都是可杀之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