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良了,嗯?”穿着红色外衣,大敞着胸膛的酒吞童子坐在枝丫上,他褪去了千年前的张扬,神色颇为慵懒,说出的话语低沉缓慢,在结尾处小小的挑起一个音调,挠人心弦。
他斜坐在那里,靠着大树的枝干,一伸手,连带着刀鞘的武士刀横在路中间,恰恰拦住了天皇的去路:“不远千里赶来相救?”
“我记得大人应该给过你警示?”他跳了下来,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褪下刀鞘,缓缓动作,“噌~”刀身划过刀鞘的摩擦声拉得极为绵长,他扔掉花纹镂空的精美刀鞘,着迷似的舔了舔刀锋:“你也应该知晓这是给你的一个试探。”
“我原以为你应该更为隐忍才对,谁知道会在这个计划的最后关头忍不住出了手,真是可惜啊……”说到这里,酒吞童子竟然真的露出了极为惋惜的神色,但掩在其下的却是唯恐不乱的肆意。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天皇无视了酒吞童子听闻此句时的小小嗤笑:“在我的半身公开背叛,并直言自己是间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必须赶过来了。这不是想要掩饰某人,而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毕竟从一开始,我其实也不是你们一方的人。间谍就应该有间谍的样子,被策反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失职了啊!”他撑开折扇掩住了自己往上勾起的嘴角,作为一个身份敏感的间谍,有些时候还是收敛一些的为好,免得太过闹腾,碍了某些人眼。
“作为我的半身,她演出了这么一出剧,虽然上面的那位极为睿智,不会为此苛责我,但身为属下,却不得不为了昭显忠心,以身赴险,标榜我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丹心。”天皇收起折扇,拱了拱手,一脸正气,颇有些慷慨赴义的悲壮。
“真是虚伪!”酒吞童子厌弃地眯了眯眼:“从以前认识你开始就被你肮脏的内里给恶心到了,现如今揭开了你那层漂亮的皮,你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添花,真是……”他在脑中思索了一小会,才嘲讽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嗬嗬嗬哈哈!”被酒吞童子这一句话给惊到了的天皇“噗”得一声笑开来,他抚了抚有些气喘的胸膛,“哎哟哎哟”叫唤开来:“你真是太逗了,童子!”
“刷!”酒吞童子双手握住刀柄,俊美的脸上怒气横生:“你想怎么死?”
天皇一扬折扇,挡住了劈向脸面的刀锋,他甚至还能悠闲地调笑着:“不不不,现在还不到我死的时候,否则的话,你的大人怎么会将你派来阻挡我呢?”
“明明他都知道……你还并不是我的对手?”他甚至欺上前去,玉质的折扇沿着锋利的刀锋划过,吱吱作响,抵在刀柄前,下方,他的膝盖顶进酒吞童子的小腹,硬生生的让对方吐出一口黑血。
天皇叹息一声,颇有些惋惜的意思:“其实你应该把眼界放得更开一些才行,你看,我和我的半身两个人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却仍然能够好好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酒吞童子眼中情绪翻滚,风潮云涌,他闭上了眼睛,敛去周身外放的暴虐气息。
“这么多年来,你的长进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可还是不够。”天皇摇了摇头,他右手轻敲折扇,扇骨敲进左手心:“也许他让你来此也是想让我帮忙好好教教你才是?”
“大概是经历的缘故吧?”天皇瞅了瞅脸色发黑的酒吞童子,毫不客气地轻讽:“毕竟只是出身山野的野妖怪啊。”
“就像我曾经站在你的大人面前所说的一样,我请求他不要把我和我的半身当作探路石,去试探对手的深浅。我想我的半身想必也和那位一样说过相同性质的话。”天皇沉吟道:“毕竟若是连这点要求都没有提出来的话也实在是并不符合我一贯以来的作风,简直就像是自己主动凑上去,居心不良,昭昭然可见。”
“而之后,就应该看我们俩各自的发挥了。错位思考,将自己看作真正来投靠的忠心之士。如果我处于这样的状况下,忠诚的我该怎样打消主君的怀疑,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放进这个框架里,不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其实我真的非常佩服……不,敬仰这两位,暗地里将我和我的半身插|进对方团队里,下一刻又毫无违和感地接受了上前来投的我的另一半。这期间各种疑点凭空而生,真要是个不怎么稳重的,说不定都要担心自己插|进去的那颗棋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们二人可真沉得住气,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天皇苦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感慨道。
“而我之所以说你眼界太浅,其实也是源自于此。”他毫不客气地忽视了酒吞童子发黑的脸,轻讽道:“我的背叛与否,其实根本就毫不重要。”
“真正起决定因素的从来就只是他们自己,当自身的力量太过强大,跟不上他们脚步的势力就没有了意义。”天皇眼中闪过一抹悲哀,一闪而逝,让人怀疑自己眼花了:“据我所知晓的了解,他们有一方实在太过神秘。”
想起那次投诚,他不自觉地咬了咬牙,随即惊醒般努力平复心境:“虽然我对另外一方也就是你的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了解。他们都太过擅长掩藏自己。我想,也许……这场对于我们来说非常惊险的棋局,其实也是他们二人,一个先出手,另一个欣然回应的愉快游戏罢了。”他转了转眼珠子,将另一句话淹没在心海里。毕竟这场棋局外是另一场涵盖了无数世界的更大的棋局,而你的大人却是身不由己,就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只是那场棋局的棋子。
而我,其实也不过是妄图反抗的牺牲品罢了。天皇从心底默默吐出这么一句话,面上重新带上了一直以来的阳光灿烂:“他们俩妄图通过这场游戏来了解对方的底牌,为了将来的决战做准备,哪怕是能够逼出对方的一张牌,也许就可以在日后的那场战斗中添加一分胜算,这也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而既然,他们也还没有打算真正交锋,那么现如今我的脑袋也就好好地呆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看我的半身现在不依然生龙活虎的么?”天皇笑眯眯地说道。
“智者不动怒。在没有看见对方对我的半身有所惩戒的时候,你的大人便决定放了我一马。”毕竟他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天皇咳嗽了一声,有些心虚地侧过脸。
“你不要伤心。”天皇诚恳地将手搭在酒吞童子肩上,狠狠地再次给了因受伤半跪在地,然后被其禁锢住所有动作的酒吞童子一个重击:“他走的太快了,你被拉下太远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洒然掠过酒吞童子,摇晃着纸扇,一步一步如郊游踏青一般离去。在他无人可见的面上带着的却是纯然的轻蔑:“千年前为了保住性命,不惜将自己的心脏献上,将自己伪装成贺茂保宪的痴迷者的大妖怪酒吞童子,现如今已经真真正正的归心于他。真是可悲啊……”
像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所做作为,天皇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世人总是如此相像,世人却又总是如此不同!”
再次在奴良鲤伴身上留下一道伤痕的天照并没有因为下方的风起云涌,情势万变而有所改变。她就像屏蔽了所有的感知一般将心神全部放在了这场对决之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奴良鲤伴丢掉了玩世不恭,脸色冰冷。
“你把眼光抓在你的身上抓的太久了。”一直沉默的天皇这次终于开了口:“你太张扬了,不论是失踪之前还是失踪之后。”
“在你从奴良大宅里离开后,原本便是重点嫌疑的你,就更加值得怀疑了。”天照挽了个剑花,这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也可以离开了:“你在借着监视我的借口一直呆在我的宫殿里,从那时开始便毫无动作。”
“因为你的毫无作为而不能更进一步确定你的身份。你的迷惑性太强,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需要尽快敲开你,看看真假。”
“这么说下面的那场纷争也是你们的计划?”想起最后逃离的那只狼狈的小狐狸,奴良鲤伴表情微妙:“这是谁出的招,恐怕那位当事人也并不知晓所有计划吧?她可是几乎把自己的本体给搭进去了……更何况,谁知道那最后的一招有没有涉及到灵魂的伤害?毕竟那可是结合了地狱的符文啊!”
“不,她是同意的。”睁开眼说瞎话的天照正经地补充道:“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