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来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以往都是几个老主顾光顾石大的生意,为的就是尝尝他几十年不变的手艺。可石大的腿伤越来越严重,后来甚至都下不了床,没有石大,面摊铺子算是丢了主心骨,散了架了。目婆看出方子异的愁闷,她想安慰安慰他,但是石大病得越来越重,离不得人,目婆等了半个月也没找到机会。没过多久,石大去世了,方子异用家中所剩不多的积蓄给石大制了口上好的棺材,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石大确确实实给了他一个家,方子异也不想让石大走得太过凄凉。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屋里又只剩下目婆和方子异互相陪伴,但还是有所不同的,目婆发现方子异好像不爱笑了。他总沉着脸坐在面摊前,呆呆地望着锅里翻腾的滚水,一坐就是一天,一声不吭。“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开心?”目婆坐在他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望着翻腾的沸水发呆。“石阿爹走了……”方子异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双炙热的眼眸像失去了光彩一般,变得灰暗沉郁。目婆点头应了声,“人族的寿命短,石阿爹已经六十多岁了,再撑下去他也会很累。”“可是我很难过……”目婆有些讶异,“为什么?”“我舍不得石阿爹,虽然他当我爹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把他当作家人了,他走了,我很舍不得。”方子异那时也不过才十一二岁,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从小历经坎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石阿爹一走,他又得扛起生活的重任,心里积了一堆繁杂的愁绪。之前忙着操办石阿爹的葬礼,心思没空想这些,如今周围一安静下来,空落与孤独汹涌地奔袭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可是这些,目婆都不懂。她微微沉思,然后起身从后院里搬来一盆野菊花,放到方子异面前。“这盆花也陪你许久了。每年季节一过,它的花瓣也会枯萎,可我没见过你因为花谢了而舍不得啊。”方子异解释道:“那怎么能一样,石阿爹是人,它不过一盆花,我对他们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目婆苦恼地皱起眉头,似乎不是很明白他说的。方子异眉心微动,脸上闪过一道异彩,“目婆,你是不是没有人的感情啊?”目婆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人的感情了。”“那你亲人离世的时候你不会难过吗?”目婆微仰着脑袋想了想,“阿婆归寂前对我说过,她会把肉身放进凤泉,让我先去等着,不然到时候抢不到她的肉吃。”方子异震惊,“你们……你们还吃自己族人的肉?”“阿婆活了一万五千岁,她的肉身可珍贵了,能救活不少生灵呢,不仅是我们,水中其他的妖灵也会吃她的肉,目婆一族就是靠这样延续下来的,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害怕?”方子异搓搓双臂,目光颤抖了一下。一想到她吃了自己阿婆的肉,他有点不能接受。不过转念一想,每个族类都有自己生存的法则,她不是人,所以在她看来那样的行为好似不算错。“我不是害怕,只是我们人族很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论生前死后都会小心对待,所以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站在人的角度审视你们族类的规则。”目婆倒没有生气,她只是很好奇。“你能不告诉我,人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我要是有了感情,是不是也就能做人了?”他们做妖的,没有一个不想变成人,不仅是从相貌上改变,更是想从里至外都有人的模样。不过从古至今,真正做成人的妖灵真真是凤毛麟角,其他他们都可以学,唯独人的感情一事,实在难以参破。“欸?可是我觉得你和人没什么区别啊,你不是和我做朋友了吗,友情也是感情的一种啊。”“友情?那友情是怎么样的?我为什么感觉不到?”方子异挠挠头,想了许久,“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我对你好,你对我好,我们就是好朋友了。”那天晚上,目婆坐在台阶上想了很久,她试着去理解方子异说的友情,但思来想去,她发现一直以来都是方子异在帮助他,她却没有帮助过他什么。“要对他好才能做朋友……”她望着天上半边残月,喃喃自语,“怎么才能对他好呢?”她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方法。方子异想继承石阿爹的面摊铺子,但是来的客人都想吃石大做的面,方子异尝试了很多次,但还是做不出石大的味道。他一直为此很发愁。或许,她可以帮他!“目婆,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方子异尝了一口目婆做的面,难以置信,面的味道居然和石大做的一模一样。“我不会别的,但可以一定程度控制人的心神,只要强化你们内心中的执念,让执念转变成味道钻进你们脑海中,这个时候,不论你吃的是什么都能尝到和石阿爹做的面一样的味道。”“这么说,石阿爹的面摊铺子可以重新开张了!”方子异高兴得惊呼了几声,又蹦又跳地围着院子跑了一圈,脸上绽开的笑容都没有收敛过。“目婆,我太开心了,谢谢你,是你留住了我和石阿爹最后的牵绊,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目婆小脸皱了皱,“我不要当你的恩人,我要做你的朋友。”方子异傻笑了几声,冲过来抱住了目婆:“好,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目婆在他怀里愣了一瞬,暖柔的体温透过他坚实的臂膀一点一点传到她的身上,目婆轻轻喘着气,晨风悠荡,像一窜小火苗拂过她的脸颊,烧得她灼烫不已。寒凉百年的身体开始有了温度,她午夜梦回,没有冤魂恶鬼来找你索命吗?青辞微微颔首,晓晓生没把话说完,也足够他猜到了后来的事。“方子异发现目婆被族训反噬,不忍她受伤,所以在名声最盛的时候放弃面馆,为了避免有人找他麻烦,还选择销声匿迹。”晓晓生默默点了点头,他想起目婆跟他说到这里时,温柔的眸光瞬间变得阴冷,哪怕他没有经历过后来的那些事,他也能从她的眼神中体会到那种带着恨意的痛苦。“雨停了。”青辞起身推开了门,乌云总算散开了,天空像洗过一般透净。白茫茫的雾气飘飘洒洒地徘徊在城中,街道楼阁隐约缥缈,美得别有一番滋味。“我先走了。”青辞简单地说完,踏步准备离开。“青辞大人!”晓晓生叫住了他,脸色不同以往的自然,显得很紧张。“你……不好奇后来的事吗?”青辞淡然的脸如同漂浮的薄雾,轻飘飘地说了句:“与我无关。”“你看,我说他不会同情我的吧……”目婆的声音幽幽地从晓晓生心里飘来,“他虽是妖,但却是一只有执念的妖,他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