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哑着声音,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藏在他心底里头的往事。不同于他对邵常平那种赤裸裸的恨,关于殷晴,他的叙述就像是一本日记本,平淡又详细地记载了所有的情绪,有喜乐,也有哀愁,有感激,也有怨恨,有无奈,也有遗憾。
身旁的人静静地听着,手也在他情绪平复后,不着痕迹地从他背上离开,除了眼神仍落在他的身上,其余一切,不着波澜。
邵他讲完后,转头看见她平静的样子,有些疑惑,问道:“不说些什么吗?”
“我要说些什么吗?”
邵他靠在座位上,透过车窗往外看去,沉闷的车库里仿佛藏着一个黑洞,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吞噬进去。他看着这个黑洞思考了一会,从里头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觉得她没做错,对吗?”
毕竟,如果她和他抱有的是同样的态度,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平静的样子了。
倪安听了,赶忙摇了摇头,失笑道:“我还是说点什么吧……你跟我来。”
在邵他疑惑的目光中,她开门从车里走了下来,再次走向了书澜阁。邵他不明所以地跟在她的身后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再次开门,眼前出现的,是书澜阁的企业文化长廊。
“你对殷家,了解多吗?”倪安慢悠悠地走着,身旁写满了书澜阁这几十年来的成就,走到尽头,是开始。
年代久远,没有配图。但短短几十文字,便足以说明——1950年,殷航接受主府建议,主动上交资产,成为四大出版集团之一书澜阁的首任阁老。
倪安见邵他没有反应,便换了个问法:“你知道高建云叔叔,为什么会和你这么亲吗?”
“他……不是我爸的学生吗?”
“是,但你们会这么亲,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在百年前,殷家和高家,本就是世交。他和你妈,是同学,也是青梅竹马。”
尘封的往事,被慢慢地掀开。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下,却似有灵魂,在静静地聆听。
“百年前,殷家和高家,都是商贾之家。但建府后,两家便走向了不一样的道路。两家多年来因经商所获得的所有资产,在当时被认定为官僚资本,要么主动上交,要么最后被没收。高家是后者,现在的辉煌是因为在被没收后仍坚持经商。而殷家则选择了主动上交,换来了你眼前的这一切。”
“然后呢?”
“你不好奇,你外曾祖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邵他皱了皱眉,心底里有说不出的奇怪。因为到现在他才发现,明明自己才是殷家人,可他对殷家却一点也不了解。
“古代等级制度,帝士农工商,建府后‘帝’被消灭,士农工商却没有消失,包括人心里头,对所谓的三教九流仍留有残念。你的外曾祖父,就是其中之一。他对传统的阶级划分十分认同,渴望摆脱商人的身份,然后像士大夫一样活着。所以他把所有的财产上交,换回了这一处非常符合士大夫身份的‘书香门第’。通过几十年的经营,还有外界的教育,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它曾经是余州城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摇身一变,变成了世代书香。可这里头的人呢,在这里头出生,在这样的观念下成长的人呢?”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爸明明不在舒城,殷晴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待在舒城,而不是把你带在身边?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把你当局者的身份抛开,理智地思考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像你小时候想的那样,只是因为不爱你?”
人已远行,可所有的一切,仍藏于来时的路。
“殷航认同古时候的传统等级观念,所以也十分认同三纲五常那套权力制度。讲究嫡庶之分,重男轻女,也根深蒂固。可造化弄人的是,你姥爷只有两个女儿。你妈,就成长于这样的家庭。向外,是宣扬早已解放的自由,向内,却是每日都无法逃离的枷锁。而婚姻,是她唯一的钥匙。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你爸说过,他们之间的结合,是一场交易。原因,是你姥爷下了命令,你妈和你姨,谁能为殷家生下继承人,谁就能在自己儿子继承家业之前,成为书澜阁的下一任长老。以你妈的性子,她会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才会有这场婚姻,才会有你。
“按照约定,你是殷家的继承人,在长大后会掌管书澜阁的一切事务。可实际上,你的童年是在舒城度过的,你对殷家对书澜阁并不熟悉,再加上她给你报的专业是和写作或者出版毫无关系的航天工程。你好好想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