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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页）

她不能让他再离开她们母女俩！

顷刻间，李后主的《浪淘沙》涌上脑际：

&ldo;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rdo;

她的心狂跳不已，为什么在这时候想起这首词？！可她无法抹去，从此以后，这首词悲凉的意境便笼罩她，五年、十年、三十年！

将军留不住，只留下了女儿的名字克莱尔&iddot;安娜，在美国领事馆登记出生后，他又匆匆飞沪。陈香梅带着小安娜仍住在医院里，因为小小东西体质弱，又腹泻，她痴守着蓝眼睛的小天使，一遍遍祈祷，她这才明白，&ldo;可怜天下父母心&rdo;，其实是母亲的心的叹惜。

她没想到，三周以后，是静宜来接她们出院！那套公寓住房，再也没有冷静和孤独。啼哭、喂奶、换尿布，摇篮曲、吃药、打针、量温度、看舌苔……姊妹俩和阿四忙得团团转，生命的气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和真实。&ldo;啊，她笑了！她认得人了！&rdo;她们大惊小怪乍乍乎乎。她与陈纳德通话的话题全是小小东西。也许，爱的结晶就是爱的平庸化？

陈纳德不甘平庸。陈香梅刚满月，陈纳德就要她一块作飞西南西北为时两周的旅行，他说：&ldo;让你飞遍世界各地，是我的心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rdo;静宜乐意地接受了照料小安娜的重任，还没结婚的她耸耸肩：&ldo;谁叫我是大姨呀。&rdo;

飞。飞。飞。

飞进并不邈远的旧时旧地！桂林，南疆的翡翠，&ldo;清秀奇古惬人心，从来只合数桂林。桂林山水天下无，青罗碧玉色色殊。&rdo;流亡的岁月中不曾细细领略的甲天下之美，今日又何能忘情陶醉其间？他们久久伫立在奇美的七星岩洞中，不是为石笋石柱石幔石花构成的迷幻多姿的图景所晕眩，而是这里，抗战时曾有上万无辜者被日寇从两个洞口熏浓烟而活活地憋死！心为之颤栗。昆明，西南花都，&ldo;苹香波暖泛云津，渔&iddot;樵歌曲水滨；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rdo;他的事业的峰巅，她的人生的起步，他与她爱的嫩芽，都镌刻在那里。他紧紧搂着她，合二为一又一分为三，生命是奇妙的。重庆，抗战时的陪都，留下了多少民族存亡的思考，权力角逐的阴谋阴影？雾幔重重，春末是没有雾的口子，可是，一切都明即么？&ldo;嘉陵蜀道三千里，处处寒山叫画眉&rdo;。

飞进莽莽大西北。这是中华历史积淀的荒原？在她的视野中，却是神奇的未开垦的处女地。她第一次闯荡西北。西安，有着1200年的建都史，11个王朝的故都。金戈铁马，厮杀鏖战，火海废墟，巍峨宫殿，或长或短的年代后轮回！她并不爱在古战场凭吊，让她泪沾衣的是《渭城曲》：&ldo;渭城朝雨泡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do;是缠绵消沉？是淡然放达？她都喜欢。兰州，母亲河从这甘肃省会城中流过，宽厚凝重又汹涌湍急，她住在澄清阁，后院有望河楼，登楼远眺，能不诵出&ldo;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rdo;？宁夏，袒露着黄土地的胸膛，是&ldo;平沙莽莽黄入天&rdo;！不知刮风时，可是&ldo;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rdo;？不知八月可飞雪，&ldo;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rdo;。青海，她寻觅&ldo;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rdo;，可此处让她领教了风沙的厉害，黑发变金发，风沙迷人眼，路旁的树尚未返青，陇上倒有羊群、马匹无数，颤悠悠地就传来了《花儿》，绵长久远……

陈纳德纳闷：&ldo;你倒是来没来过大西北呀？出口成诗，怪熟稔的嘛。&rdo;她眯缝着眼：&ldo;只要是中国，再生僻的地方，我也像是前世就到过了。你不晓得，读书人家的孩子，岁就背诵唐诗宋词，风花雪月，寺庙楼阁，古城边塞，山川湖泊，只要入了诗词的，就入了我的梦乡，早已变成了心中的故乡。&rdo;她目光痴迷，像正做着前世的梦。他颔首：&ldo;中国的古诗画，大约是中国文化的底蕴所在。以后有空，我得跟你学念唐诗。&rdo;他仍不会说中国话，但他爱听中国妻子用中国话吟诵唐诗宋词，他能咂摸出原汁原汤的韵味。她莞尔一笑：&ldo;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呢？这样来去太仓促了，至少该去敦煌一趟，在三危山的金光下顶礼膜拜，在莫高窟的飞天壁画前随风而去。&rdo;他哈哈大笑：&ldo;小东西，你不正在飞天么？况且，以后你一定会有机缘再来的。&rdo;她的心却咯噔一下，沉进了深渊，他为什么不说&ldo;我们&rdo;，而只说&ldo;你&rdo;？当然是随口说的，但她分明感到了惘惘的恐惧。一语成谶！此生此世，他无缘再携妯踏访这片黄土地，而她，四十年后，果真又来到大西北寻访，挥笔写下&ldo;人生有情泪沾衣&rdo;！

春水向东流（9）

此时的陈纳德却没有悲凉感，他兴致勃勃，此行各处即将开通为民航空运大队基地，他仍不相信国民党会溃败到底，沟通大西南开通大西北，从经济和军事上为蒋介石作最后的打算吧。陕西省主席祝绍周、甘肃省主席郭寄峤，宁夏省主席马鸿逵、青海省主席马步芳都以极高的礼遇欢迎陈纳德夫妇，鸣锣开道车队接送，佳肴美酒，载歌载舞的宴会洗尘，马鸿逵还请陈纳德阅兵，骑兵呼啸而过，炮兵滚滚而过，步兵呐喊而过，一万余人浩浩荡荡搅得黄尘滚滚，旌旗蔽天，立在主席台上的陈香梅还从未这般威风凛凛过，她淘气地想：莫非&ldo;压寨夫人&rdo;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