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往下看那只大眼睛时,心还在怦怦跳个不停。它可能是个放大的模型,就像地球博物馆里那些微生物和昆虫一样。提出这个问题后,扬也就清楚了,觉得有点儿恶心‐‐这东西实际上原来就这么大。
温达腾跟他讲不出什么来,这不属于他的知识范畴,他也不太感兴趣。凭这位超主的描述,扬勾画出一个独眼怪物的形象,它生活在某个遥远恒星的陨星群中,它的生长不受引力的限制,靠它那只独眼的视觉范围和分辨力来捕食为生。
看来,只要有所需求,自然无不效劳,她的能力无穷无尽,但这其中的有些事情是超主并不会去尝试的,发现这一点让扬感到一种非理性的快意。超主们可以把一条全尺寸的鲸鱼从地球运过来,但他们在这儿划了一条界限,就此而止。
他该向上面升去了,不停地上升,直到电梯的墙壁黯淡下去,由蛋白色变成了晶莹透明的。他站在那儿,不倚不靠,站在城市中高耸的塔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保护他不掉进深渊。但他不再像有人乘飞机那样感到晕眩,地面相隔遥远,无法触及。
他飞上云端,与一根根铁或石头做成的塔尖共享整个天空。这是一片玫瑰红色的海洋,片片云层在他身下慵懒地打着卷。两个苍白而瘦小的月亮挂在天上,不远处是一颗昏沉沉的太阳。在它臃肿的红色盘面的中心附近有一片暗影,很圆,可能是一粒太阳黑子,或者又一颗经过的卫星。
扬的目光沿着地平线慢慢移动着。层云华盖遮住了这个巨大星球的边缘,但在无法猜测到底有多远的地方,有一块杂色的斑点,可能是另一座城市的高塔。他向那里注视了很久,然后才继续观察别处。
他转了半圈身子,便看见了大山。大山并不在地平线上,而是比那更远,那是一座锯齿状的孤峰,高高攀上世界之顶,较低的山坡藏匿起来,就像水面之下隐蔽的巨型冰山。他想弄清那山的大小,但徒劳无功。在引力如此之低的星球上,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高山。他好奇地想,超主们会在山坡上运动嬉戏,像鹰隼那样掠着高耸的岩壁飞翔吗?
这时,山开始慢慢变化。他刚开始看时,它呈现出一种呆板而不祥的红色,靠近峰顶的地方有些模糊的斑纹,无法分辨清楚。他定睛仔细看,才发现它们正在移动……
一开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努力说服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在这里毫无用处,不能让头脑拒绝任何感知到的信息。他不应试图理解,只应该观察,理解是以后的事情,也许什么也理解不了。
那座山‐‐既然没有别的词,他还是把它称作一座山‐‐好像是活的。他想起那只藏在拱顶下的眼睛,不,这不可能。他看见的不是一个有机的生命,甚至他怀疑,那也不是他所了解的任何物质。
暗红色变亮,变成一种怒火般的色调,现出一道道黄色的条纹,扬觉得那是一座火山在向下面的大地喷出一股股熔岩。不过,凭着那些偶尔出现的斑点看,那些条纹是从下往上流的。
现在,又有什么东西从围绕大山的红宝石色云朵间升了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圆环,与地平线一样平展,非常圆,颜色绝美,那是一种扬已经远远背离的颜色,地球的天空也没有这种可爱的蓝色。在超主的世界他也从未见过这种色调,唤起了心中的渴望和寂寞之情,让他的喉咙一阵哽咽。
圆环一路上升,不断扩展着。它已经超过了山的高度,靠近的圆弧朝他这里快速扫了过来。扬想,那一定是某种涡流,一个直径达几公里的烟雾环。但它不像他预料的那样转动,尽管体积在增大,它并没有变薄变散,看上去还是一样坚实。
它的影子先期到来,匆匆而过,很久以后圆环本体才庄严降临,扫过他的头顶,同时不断升高。他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它变得像一根细细的蓝线,在周围红色的天空中难以辨认。当它终于消失时,直径可能已经足足有几千公里,而且还在继续长大。
他回头再去看那大山。山现在是金色的,全无任何斑点。也许,一切都出自他的想象‐‐现在他什么都肯相信了‐‐但山更高,更窄了,像旋风中的漏斗一样旋转起来。一时间他傻傻地站在那儿,整个脑子都僵住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了照相机,便将它举起,对准那令人震惊的谜一样的图景。
温达腾闪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两只大手决断地遮住镜头,逼着他放下照相机。扬没有坚持,何况坚持也没用,但突然之间那个远在天边的东西让他感到极端的恐怖,再也不想跟它搅合在一起了。
旅行中超主们从不阻止他拍这拍那,对这次例外温达腾也不解释。他倒花了不少时间听扬仔细描述他的所见。这时扬才发现温达腾跟他所看到的东西全然不同,因此,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超主也有自己的主人。
现在他回家了,所有奇景、所有恐惧和神秘都留在了身后。他乘坐的是同一条飞船,这他可以肯定,不过不是同一批乘员。不管超主能活多久,大概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把几十年的生命花费在漫漫的星际旅行上。
当然,相对论的时间膨胀效应是双向的。超主走一个来回可能只用四个月,但他们回家时自己的朋友已经老了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