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会意地笑了。正因为鄂对和儿子伊玛木是好朋友,才有女儿热依姆的这桩婚事,鄂对和热依姆的爱情,正是伊玛木牵线搭桥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事,热依姆是怕父亲会责怪自己的心上人。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为等待朋友而耽误婚礼,在新娘子的心上投下的不是埋怨却是骄傲。它其实已经预示了这对恩爱夫妻未来的全部,甚至几百年间这个西域王族的基本走向。世界上所有坚美的巨石都是由水雕琢而成的。
女人天生是美的化身。她们永远不在乎功利,情愿只为世上的那双眼睛而活着。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亦是如此。在母亲离开的一小会儿,里屋只剩下新娘子和好友琳莎的时候,热依姆突然有点放肆地问:&ldo;琳莎,你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我今天漂亮吗?&rdo;
&ldo;漂亮!漂亮得很,我要是男的,我就跟鄂对争一争!&rdo;
&ldo;傻姑娘,那……我要是男的,你愿意嫁给我吗?&rdo;
&ldo;我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rdo;
&ldo;可惜呀我不是男的,没有这个福分。不过……我阿喀(我哥哥)伊玛木是男的呀!&rdo;
琳莎愣了一下,等到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无处躲藏。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热得烫手,那红红的羞涩好像要从指缝间溜出来:&ldo;热依姆你真坏,瞧你说的是什么呀……&rdo;
两个姑娘忘情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热依姆的弟弟、妹妹们围了过来。她们穿着姐姐缝制的新衣裳,像是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还是最小的妹妹胆大一些,扯开嗓门朝热依姆喊:&ldo;艾代(姐姐),我们不要你走……&rdo;说着嘴一瘪,哇哇的哭起来。
热依姆心里一阵酸,把弟弟、妹妹们紧紧揽在怀里。她想叮嘱几句,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待嫁(4)
这时,门前陆续聚齐了热依姆的小姐妹。婶子、大妈们也穿上新衣裳赶过来凑热闹,大家挤在门口,小声评说着新娘子的美貌,评点床上摆放的各色陪嫁礼品。
热依姆的婚事是乡亲们所瞩目的。当初订婚,鄂对家来送&ldo;克其克恰义&rdo;(聘礼)的时候,就让全村刮目相看。那些衣料、化妆品和砖茶等礼品,使很多有姑娘的人家羡慕不已。尤其最后那份丰厚的&ldo;群恰义&rdo;(大礼),无论是五颜六色的四季服装,还是金光晃眼的金银首饰,或者寻常人家看重的粮油糖果、整羊等,都是最气派的。正像人们的一句感叹: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毕竟热依姆的哥哥还没有办事,也毕竟是动乱之秋,两家都身处异乡,所以婚期定下之后,鄂对和热依姆两家长辈&ldo;麦斯莱特恰义&rdo;(商量、商定)的结果是,结婚仪式一切从简,还是动静小点为好。可从热依姆的这些陪嫁中看,这个&ldo;小点&rdo;的动静也还是很可观的。
陪嫁物什中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些绣花枕头,那是新娘青春时光的见证。一个维吾尔族女人的漫长年华,往往只是为了某一个片刻。过去的18年,热依姆所有的闲暇,几乎就是和琳莎、和那群现在正羡慕着她的姑娘们,在说说笑笑的草垛子边,为完成这一片刻的骄傲而劳作,那些漂亮的枕套上,那些千针万线的十字花绣,已经默默连成了十几年的温暖岁月,它的每一行针脚,都是姐妹们成长中最亲密的絮语。
乡亲们的赞誉,给母亲的脸上添上了一层光彩。她走出房门,诚恳地邀请那些热情的婶子、大妈,让大家为新娘子的打扮提个参考意见,仿佛这件艺术品她不想独自占有,希望是大家集体的杰作。在迎亲的队伍还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之前,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出场的迎亲队伍只有新郎官,也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孤零零的一个人。
迟到的新郎(1)
维吾尔族的迎亲习俗是很讲究的。按照规矩,这天的大清早,新郎就该穿戴一新,由伴郎陪同着,成为迎亲队伍夺目的亮点。热热闹闹的乐手是决不能少的,在去往新娘家的这条幸福大道上,顽皮的唢呐、优雅的琴弦、激动的手鼓和年轻人兴风作浪的欢歌笑语,永远都是最动人的进行曲。当然,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应该是新郎的父亲,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热依姆猜想得对,新郎官鄂对是在等候他的好友。他将自己的婚礼当作朋友间聚会的机会,而且后来我们知道,那其实是一次血腥的政治聚会。
鄂对的朋友,分布在南疆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家在乌什,有的还在喀什噶尔、和田。在两个多月前准噶尔部族的混乱中,他们都偷偷地回家乡去了。临别时约定,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一起返回准噶尔,参加鄂对的婚礼。鄂对伯克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可是……从天不亮开始,他打马跑了几十里路,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朋友的影子。
没有可爱的朋友们参与,无论如何婚礼是不完整的。鄂对伯克下决心,宁愿推迟婚期或者改变婚礼的程序,为了朋友。鄂对是个重情谊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拥有了很多朋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赢得了热依姆的芳心。
满头大汗的鄂对伯克首先见到未来的岳父‐‐热依姆的父亲,两人互道&ldo;色拉姆&rdo;(问好或请安),然后,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各自躬着身子后退一步,右手抚着胸前。接着,又见未来的岳母‐‐热依姆的母亲,问候之后,母亲照例双手抚膝,躬着身子和新女婿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