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人和大娘子故去,秋棠这阵子真是清减了许多,方才见你饭也没吃几口。你身子本来就弱,也不可太过忧思了。”周姨娘轻声劝道,眉目之间便又泛起一抹伤怀。
“也没什么,多谢周姨娘关心,奴婢就是看着瘦,身子一直是好的。”
姜采青于是说道:“这山红果最是开胃,既然各位说好吃,素绫往后得了空就多做一些,像这样裹了饴糖,可以拿竹签串起来,吃着方便,当零嘴也十分不错的。”
姜采青拿不准这时候有没有冰糖葫芦,绫姨娘今日做这道拔丝山红果,用的是饴糖,要说绫姨娘这饴糖熬制的恰到好处,山红果也是个个红艳酸甜,女子大抵是没几个能拒绝这东西的。好在拿竹签串起来也不是什么稀奇法子,真要还没有,就让她来“发明”糖葫芦好了。后院里女子少活动,容易萎靡,精神萎靡的人自然就食欲不振,吃些子糖葫芦正好开胃健脾。
“这吃法倒有趣。”菊姨娘忙说,“绫姨娘,你下回做,我帮你穿串子去。饭食女红我不行,穿串子总该行的吧。”
“分明是馋猴儿一个,偏还说帮忙,等你穿完,怕也吃光了。”棠姨娘在旁边损她。菊姨娘便点着棠姨娘说道:“我穿的串,你可不要吃。”
丫鬟过来撤菜收拾,几个人便起了身,又围着火炭盆闲坐。周姨娘忽然指着一个忙碌的丫鬟说道:“青娘,我看见她,才想起还有件事情,这丫鬟的名字得改一改。”
姜采青抬头看看那丫鬟,她大约记得是叫青绨,跟翠绮一样是在前院伺候的,具体做什么却没问过,倒不常往后院来,见过两回,却并不熟悉。这青绨不是普通丫鬟,是张家三个通房里头的一个,另两个她记得好像是叫做茜纱、碧绸。姜采青便问了一句:“做什么要改名字?”
“她叫青绨,这名儿不行,犯了青娘你的名讳了。”
姜采青直觉就想说“这有什么”,话到嘴边却留住了,古代毕竟不比现代,最讲究主仆有别,她倒不在意,可如今活在其中,便也该入乡随俗的。如此一想便微微笑道:“哦,是这样啊,银瓶姐姐倒是心细,索性就请你再费费心吧。”
周姨娘听了,便略微沉吟一下,说道:“改叫绿绨,青娘觉着可好?”
“好啊,就改叫绿绨好了。”姜采青心说,反正就是个名字,代号而已,张家的丫鬟婢女们,五颜六色绫罗绸缎,基本都齐活了。
“谢青娘子赐名,谢周姨娘。”那丫鬟听了便躬身一福,随即跟着几个丫鬟一起端了碗碟出去。姜采青看那丫鬟的背影,削肩细腰,青色衣裙,轻挪着一双金莲出去了,要说这青绨,哦不绿绨,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不知道是男主人主动收用的通房,还是女主人的安排,又为何没能抬做姨娘。
姨娘们围炉坐了一会子,说了几句零碎的家常,竟没多少话讲,赵二家的捧着一个小巧的竹簸箩进来,簸箩里居然是几个冻梨子,尽管梨皮颜色不是那么青绿好看了,可鸭梨的外形仍旧饱满诱人,端到面前就闻到一股清淡的梨香。
“这梨子奴婢放在厨房暖和地方慢慢化了冻,不会太硬,凉丝丝的,汁水都化出来了,饭后吃它必定爽口去腻,奴婢特意备着的,拿来给青娘子和各位姨娘尝尝。”
赵二家的一边赔笑说着,一边把簸箩放在旁边小几上,丫鬟过来拿小碟子摆好,依次给每人端了一个。
姜采青端起小碟子,靠近了闻着那梨香更加清爽诱人,正打算开吃呢,周姨娘却放下碟子,忙的说道:“青娘,这东西你可不能吃。”
不能吃?姜采青询问地看看周姨娘,不能吃专门拿来馋人的?
“秋梨子本就是寒凉之物,容易伤脾胃,这又是冻的,你怀着身孕的人怎么能吃?”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看向姜采青,也都不好先吃,棠姨娘已经送到嘴边了,只好又放了下来。姜采青端着那梨子,带着果香和凉气,她本来还想拿它当水果冰激凌解解馋呢,竟不能吃?吃了伤脾胃,可吃不到它伤感情啊。
姜采青这样端着冻梨,稍一犹豫,周姨娘哪能看不出了她的渴望,忙又说道:“这寒冬时节的,鲜果瓜菜也吃不到,真是委屈你了。这样吧,你就尝一个,可不能这么吃,放在这炉子上烤热了再吃,烤热了虽然减了清爽,反倒更甜软的。”
立刻就有婆子去拿了火钳来搭在炉口,火钳上边再放一个錾花的铜盘子,把冻梨子放在铜盘上烘烤,不多会子,一股梨子特有的甜香就散发开来,周姨娘仔细看着烤透了,才叫人重新放进白瓷小碟子里,端给姜采青。
虽然吃不到水果冰激凌了,可烤过的冻梨好歹也是果子,口感有点像煮梨水里头的梨肉,又不太像,总之聊胜于无吧。姜采青总结能吃到的果子,各种干果、果脯、柿饼红枣都是不缺的,水果的话,目前除了好存放的山楂,也就唯有这冻梨子了。
姜采青一开吃,姨娘们也都各自吃了起来,化了冻的梨子先咬开一个小口,稍稍一吮,冰凉清甜的汁水就涌入口中,棠姨娘半个冻梨子下肚,却又被周姨娘叫住了,说她身子本就弱,这阵子看着脾胃也差,还是少吃的好。
“这时节鲜果太少,我们倒还好,只是委屈青娘了,她怀着身孕爱挑食,本就想吃些爽口的东西。这冻梨子青娘以后再想吃,叫赵二家的配上银耳或者燕窝,煮了甜汤来。柳妈妈——”周姨娘说着抬手叫来柳妈妈,“去前头吩咐曹管家一声,叫他往沂州铺子里传个话,想法子买些南方来的鲜果,不论价钱,既是给青娘用,咱家也不缺那几个银子,但凡能有的稀罕果子、吃食,就都买些送来。”
柳妈妈忙应了一声就走,周姨娘叫住她,又吩咐道:“你再叫人开了库房找找,收着参茸药材的那几个箱子里,我记得有几支拇指粗的老山参呢,都拿了来,给青娘早晚炖汤用。”回头对姜采青笑道:“青娘,少不得要请你给她库房钥匙一用了。”
“拇指粗细的山参?”棠姨娘插话道,“那怕是得好几百年呢。”
“我也只见过一回,大娘子原先收着的。我看青娘这阵子做汤的参都是筷子粗的,虽说也是上好的山参,到底差了些,家里收着的那些好东西,如今不拿出来给青娘用,还留到哪会子?”
“周姨娘说的正是。”棠姨娘道,“奴婢心里觉着,挑顶好的参留一支,给青娘子生产时备着。奴婢记得以前在裴府时候,每逢府里有人临产,夫人都是早早备好了老山参的,说是妇人生产凶险,上好的人参补气救命呢。”
“这个还用你说!我自然会想着的。如今且尽着青娘用,横竖张家和我们后半辈子的命运,都系在这孩子身上呢,若没这孩子,万贯家财也都白给了旁人,如今亏着什么也不能亏着青娘的身子。再叫人留意打听着,有银子不愁办事,再买些顶好的来。”
几个姨娘听她这么说,一个个纷纷附和。姜采青一时间也不知能怎么表态了。以前读书时听过这么一说,大善近伪,多智近妖,周姨娘如此全方位的,体贴入微的关怀,倒叫她总有些不自在。虽然说不上虚伪,可毕竟她来到这张家不足两月,就算熟悉了,却谈不上什么感情的。好比一个没交情的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关心体贴你,总觉得哪儿别扭。
她才一思虑,又听到周姨娘嘱咐道:“素绫,绛绢,你两个素来对吃食拿手,往后青娘子一早一晚的参汤、补品,你们可都好生伺候着,如今你们专管照顾青娘的饮食,务必要仔细了。”
绫姨娘和绢姨娘忙站起身来,恭顺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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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被“怀孕”,屈指算来又有一个半月了,当时那时郎中就说不足两月来着,这么一算,她这“肚子”都该有三个多月了呢——这时间姜采青可忘不了。她记得以前有同事怀孕,大约在四个月以后肚子开始渐渐变大的,头三个月什么也看不见,四个月往后就渐渐看得到肚子了,还不太明显,到六七个月时候,便吹气似的快速鼓起来,鼓得圆圆的像揣着几十斤重的薄皮大西瓜。
如今她能聊以慰藉的是,这一两个月过去,她总算能够确定这身体葵水还没来。想想现代社会的女孩们一般也要十三四岁开始初潮,她这小身体,瘦瘦弱弱的一看就营养不良,说不准还加上先天不足呢,反正是没开始青春期发育。原先她还坏心眼想着,要是她哪天突然来了葵水,自然瞒不过身边的丫鬟婆子,那该是怎忙一场灾难!
时宗玉那个混蛋郎中,难不成连这个都能“防备”到了?
这阵子好吃好喝养着,感觉这麻杆似的小胳膊上倒长了点肉出来,她如今对自身的营养问题和生长发育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可光胳膊腿长肉不行的,不管怎样,她这肚子也该有点表示了。该死的裴三,不是说凡事他都会安排妥当吗?难不成他只打算到时候抱个婴儿来就算完成任务,把这“怀胎十月”的问题都交给她自己解决?
这事儿,她还真没信心。
要是她露馅出了篓子,不知道裴家那俩混蛋能不能留她一条小命,脱出这张家,上山下河,谱写她的“种田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