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青本打算尽早回别院去,谁知第二日一早,裴六竟难得回府来了,一大早上的,玉白锦袍,神清气爽,先去了张氏的院子请安,说了一会子话,便叫姜采青把壮小子抱来给他玩儿。
“你竟还喜欢小娃儿?”张氏见着小儿子回来,自然十分欢喜,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裴六,抱着壮小子竟也有几分抱孩子的模样,张氏便笑言道:“说来你也十九了,母亲这就给你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娘子,等年底出了孝就成婚,也好叫母亲早早抱上孙子。”
裴家大爷病弱,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息,裴二只和宋氏生了一个女儿荟儿,偌大裴府,如今长孙还没出生呢。
裴六一听,便笑着说道:“母亲此言差矣,谁不知道我是裴家老六,上头还有五位兄长呢,母亲若要急着抱孙子,总该先去催催他们吧?怎的也轮不到我吧。”
“你就贫吧。”张氏笑道,“你是母亲肚子里养的,母亲可不只问你要?”
“那不是还有三哥呢吗。”裴六笑道。
提起裴三,张氏脸色便少了些笑意,缓缓说道:“迟儿,你可是怨恨了你三哥?你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不要弄得恼了。那件事……”
“他是我胞兄,孝悌之道,我怨恨他做什么!”裴六仍旧笑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虽然顽劣,却也知道分寸的,裴家断不会出那样兄弟反目的事情。”
裴六在张氏房里陪了张氏一会子,魏妈妈便过来催,说壮哥儿该喂奶了。裴六却没把壮哥儿还给魏妈妈,自己抱着壮哥儿,便悠闲地往东厢姜采青屋里去了。张氏只当他看着软乎乎的小娃娃新奇,便也没管他。
裴六径直进了东厢房,姜采青正坐在外间小桌旁,两位奶娘和几个丫鬟都在一旁等着伺候。裴六便把壮小子抱给姜采青,姜采青便又交给沈奶娘怀里。
“娘子,既然六爷来了,老奴带沈奶娘去隔壁屋里喂奶吧。”魏妈妈说道。
姜采青看看裴六没有回避的意思,便点点头,叫魏妈妈并两个奶娘去邻屋喂奶。魏妈妈和奶娘一走,茵陈和翠绮拿着尿布,捧着擦洗用的热水、布巾,便也跟了出去。
“六爷竟舍得回来了?”姜采青打趣道,“不是说要在书院闭关苦读了么?”
裴六接过花罗敬上的茶盏,十分随意地笑道:“谁跟你说我闭关苦读了?我长这么大,三四岁便被逼着读书,从来就没真喜欢过哪些经史子集、圣贤文章,我即便要闭关,也该去好生练练新学的刀法。对了,说到刀,今天倒是带了个玩意儿给你……”
裴六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巧的弯月短刀,放在桌上往姜采青跟前一推。姜采青看那刀,也就六七寸长的样子,刀鞘简洁古拙,并不起眼。她从前看小说,真以为世家贵族用的刀,都是镶嵌珍珠宝石的呢。姜采青伸手拿起那刀,轻轻抽出刀身来,那刀刃轻薄,泛着寒光,看起来十分锋利、
“给我的?”姜采青讶异问道,“六爷怎的想起来送我这个?”
“我的藏品,北地一个牧人朋友送的。只是这样小巧的东西不合适我这大男人使,锁在我柜子里也闲着没用,索性送给你玩了。”裴六说着竟开起了玩笑,“若是再有那样夜闯空门的歹人,你给他一刀就解决了。”
夜闯空门的歹人?不就是眼前这位爷么!姜采青不禁噗嗤一笑。她稍一琢磨,便觉着可能裴六是觉着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有个防身的东西总不是坏事,也兴许这家伙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真的当做个玩意儿送给她玩罢了。于是姜采青便随手收了起来。
“六爷此番回府,可是打算搬回来了?你长住书院,夫人想必是牵挂的。”姜采青问道。
“回来做什么?难得父亲这一回没管我,书院可比府中清静自在。”裴六笑道,“书院离这也不远,我时常回来探望母亲就是了。”
“六爷可是怨恨了三爷么?”
“怎的你也这么问!”裴六微带谴责地抱怨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以为我该怨恨三哥?有些事我又不是傻子,我每日里吃饱睡好忙得很,我怨恨他做什么?”
“难得六爷豁达。”姜采青笑道。
“什么豁达!”裴六嗤声说道,“说我不介意,那是假的。薛婉华从九岁来到裴家,那时我十一岁。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薛家女儿自幼定亲的,她来了以后,裴家里里外外也都知道她是我将来的正妻,我自然也认定这事,当她是自己的责任,虽然说不上喜不喜欢她那性子,母亲每每告诫我护着她,我也每每哄着她些,就像你从小就被告知那是你的东西,可是忽然一下子,竟闹出那事来,怎的不叫我颜面扫地、心中气恼?”
“然而再一想,却是我解脱了,我倒该谢她。她整日满口功名利禄,整日催我读书做官,只认定我不务正业,我与她横竖是不合适的,即便成婚了也是不幸怨偶,如此一来,我倒轻松自在些,至于三哥要如何待她,便是他们的事了,她自己要的,总得她自己承担。”
姜采青头一回听他说起对这事的真实想法,想来也叫人唏嘘。
裴三坐着喝了一盏茶,又同姜采青问起满月酒的情形,姜采青也只说蒙夫人抬爱,酒宴十分丰盛热闹。说着说着,又说起魏妈妈辞行的事,行程已经定下,魏妈妈三日后便要动身回沂州去了。
“魏妈妈……走就叫她走吧,母亲必定会多多的赏她一笔银两,足够她和福月生活。”裴六轻叹,竟说起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她若不走,指不定哪天叫人算计了去。你可能还不知道,那福月……其实是我二哥当年不规矩生下的,若不是有母亲在,福月说不定早叫人悄悄弄死了。”